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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还有嘴巴闭不上的人

(文 / Daniel Akst)设想一下这样的情景:在某次时尚晚宴上——你懂的,就是那种你不时会出现的场合,大家都戴着复古眼镜且发型新潮,全场只供应素食,还都是有机的——你不小心提到了自己的头痛,于是左边的女士递给你几粒保健胶囊。接下来你的对话可能就会变成这样:

“呀,谢谢,不过呢,我平常吃的药都是经过严格双盲测试的……哦,真的啊?可能吧……但我还是觉得科学更靠谱……嗯,这我知道。但那些化学成分没准儿反倒对咱们有好处呢——说不定这才是人类寿命逐年增长的真正原因,哈哈! ……呃,不好意思,我老婆的笑点跟你好像不太一样,话说她还真得过癌症呢……啊? 嗯,当然,有些事物是很神圣啦,可是……妈呀,我还真不知道有没有体验过 ‘灵性’ 这回事。怎么才能知道自己体验到了呢,感觉是像打喷嚏那样?”


有礼貌的理性主义者真是惹人同情。接下来,人们自然会聊到饮食,如果是在南加州的话,很可能在座就有人正在 “排毒” [1] 。鉴于这些反科学的流行观念,受到高学历阶层人士的大肆追捧,公然反对的后果无异于顺着背后给自己画道白杠——把自己变成整场聚会上,一只不合时宜的臭鼬。(译者注:就像这样)

形单影只的臭鼬(图片:1.bp.blogspot.com)

形单影只的臭鼬(图片:1.bp.blogspot.com)


在上流阶层对科学与现代化的恐惧之中,食品问题是他们最最焦心的。鉴于人们总是将一连串莫须有的罪名扣在现代技术的头上,食品,实际上已经成了科技的替罪羊。

诚然,这种偏执的产生也并非意料之外——高科技从未像如今这样居于经济活动的中心,更不用说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了。但就总体而言,我们无法否认,科学的果实是香甜的,正因为有了科学——不仅是医学,更重要的是工业化——人类的平均寿命才能逐年增长,其趋势同富裕程度紧密相关。

那么,先不说“进步”吧,究竟是什么,让科学这么冷门呢?


一个明显的原因是,在 “叽叽喳喳阶级” [2] 这个群体之中,了解科学的人寥寥无几。如今土生土长的美国资产阶级,其子女要么在学电影,要么研究性别,还有学市场营销的,可惜就是没几个学物理化学的,至少就我所知是如此。一个数据也许能说明问题: 2006 年(我能查到的最新数据),美国颁发的博士学位中,计算机与工程类专业有近 2/3 由外国留学生获得;物理学与数学则大约为 1/2。好在这些留学生中的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

对太多的美国人来说,科学无疑是陌生而抽象的。近一个世纪以前,马克斯·韦伯指出,科学因其对众多自然现象的解释,已经引发了现代世界的 “袪魅化” [3] 。然而,一百年沧桑巨变,如今我们处处被科技产品所围绕(从胶囊到智能手机),却只有极少数专业人士能够通晓它们的工作原理。

技术与愚昧共同作用,实现了宗教所未能实现的目的:整个世界被披上了一件神秘的斗篷,然而这份朦胧并不那么美,相反倒让人感觉危机四伏。

由于资本主义对专业化的高度强调,那些在上一代美国人眼中不足为奇的家常手艺如今正渐渐消失。我们已经不怎么亲自动手修车了(自从有了那些电控燃油喷射 [4] 之类的新功能以后 ,就算想修也是有心无力吧)。更别说,很多人甚至连饭都不会做了。

在我们这个社会体制下,专精于一门具体学科通常是有利的。但专业细化的后果,是让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愈发纷乱复杂,令人望而生畏。报纸读者群这一传统意义上反映公众博学程度的晴雨表,如今正逐渐缩小;报社本身也在大幅削减科学编辑的数量。在科技报道方面,广播媒体尤为无能(或无心)——当然了,除非事关人命。


人们对科技产品不爽的另一个原因,大概源于我们对技术生活的固有观念。技术好像总是脆弱的,而 “神秘的中国黑客” 或 “全球变暖迫在眉睫” 这样的信息,又在不断强化这一观点。很多人都觉得人类早晚会作茧自缚,为技术大神所害。我们在高科技交通工具与芯片密布的空调房里,呼唤着前技术时代的天真,有如契诃夫笔下的角色对莫斯科的向往。不过也有例外,当我们去看医生时,可是恨不得全世界的高科技都往自己身上招呼一遍。

当然了,人类对技术的质疑由来已久。在伊甸园那会儿惹的祸,不就是因为懂了不该懂的嘛。还有后来英格兰的 “卢德分子”,新兴的织布机明明是要让服装变得更舒适的,他们却非要把它毁了 [5] 。很多杰出的作家也提醒大家,要警惕技术创造的危险性,其中包括《弗兰肯斯坦》的作者玛丽·雪莱,以及写出《化身博士》的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科学,或者说科学门下的弟子们,本身也给了我们无数质疑它的理由,尽管人类生就善变薄情。当原子弹与核能 “看上去很美” 时,我们对科学心怀感恩,只不过后来我们又改口说这些东西太邪恶。同样,石棉也曾被视作天赐之物 [6]

在美国,进步有时成了它自身的受害者。“如果多数儿童都接种了疫苗,为什么不利用其他人都愿意去接种这一点,而让你的孩子免受接种带来的轻微风险呢? 这样做患上疾病的可能性也相对不大啊。” 对疫苗的恐惧在受过教育的年轻家庭中最为盛行,而这一类人群本应是最善于接受事实的——在其他方面他们的人生观也颇为一致。

随着自己产品的技术含量不断增加,企业面临的挑战是在保证让公众感觉不受愚弄的前提下,提高人们对科学的认可度。例如,可以先在学校里提供更多更好的科学教育机会。当然,也需要有人教教媒体,如何区分伪风险(吃非有机食品)与真风险(蔬菜水果吃得过少)。

食品辐照 [7] 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是一项安全有效的技术,如果人们克服对它的恐惧,它实际上能够挽救生命。在当今这个竞技场上,“我们需要害怕的只是恐惧本身” 虽不能说绝对适用,但有时候,这恰恰是事实的真相。




内容注释:
[1]即戒毒或戒酒。南加州有许多私人疗养中心,专为有钱人提供戒酒、戒毒服务,其性质实与豪华度假村无异,其中,富豪名流聚集的南加州海滨城市马里布更是以 “戒酒戒瘾天堂” 著称。
[2]“叽叽喳喳阶级”( The Chattering Classes ),指 “都市中产阶级” 中一部分活跃在政治界、社交圈的高学历人士。叽叽喳阶级群通常与政治界、学术界和媒体都有联系,喜爱发表言论,自认能够左右舆论导向和公众意见。与 “沉默的大多数” 正好相反。
[3]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德国政治经济学家、社会学家,被公认为现代社会学与公共行政学最重要的创始人之一。“袪魅”(Disenchantment),由马克斯·韦伯最先提出,用以形容西方社会的现代化、官僚化、世俗化特质。袪魅化使得科学比信仰更受推崇,一切都为达到理性目的而服务。
[4]汽车中的一种自动控制系统,根据传感器测得的实时数据,精确调控喷油器的喷油量,优化发动机的燃油利用率和排放性,提高汽车的使用性能。
[5]19 世纪初,英国工人不满日益贫困的现状,但错误地认为是机械工业导致了他们的贫穷,于是展开了大规模捣毁工厂、破坏机器的运动,后被政府镇压。据说运动由一名叫奈德·卢德的工人发起,史称 “卢德运动” 。
[6]石棉制品目前主要用于机械传动、制动及保温、防火、隔热、防腐、绝缘等方面,但由于长期接触石棉纤维会引起多种疾病,石棉及其提取物的使用已被欧盟全面禁止。
[7]食品辐照(Food irradiation),亦称 “食品照射” 或 “电离辐射灭菌”,指将食物暴露在游离辐射(ionizing radiation)下,以灭除食物上的微生物、细菌、病毒或微小虫类。其他的应用还有抑制发芽、延缓果实成熟、促进果汁生产、和增进再水合(re-hydration)等。此灭菌原理是以电磁波辐射的能量破坏生物体中的 DNA 结构,使得微生物无法再继续繁殖,同时也能造成植物胚芽停止生长分化。


编译说明:
编译自 The American 杂志 : Science and the Chattering Classes
作者 Daniel Akst,原文刊于 2011 年 12 月 16 日。
文章题图:The American
内文插画:1.bp.blogspot.com

The End

发布于2012-05-14,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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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菜花

果壳译者,测井专业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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