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兔子你们好。请代问其他朋友们好。

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踏上南极洲的大陆了。呦吼！

现在我在船上写这封信——船舱里，不是甲板上。甲板上太冷啦，冷得让我怀疑獭生。

不过船舱里倒是还挺舒服的，船上的大副总过来和我聊天。他是一个帝企鹅。帝企鹅哎！

他说很少见到我这样往南极跑的动物。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又看了看船上，除了我，其他船员啊乘客啊都是企鹅。哦哦有一次我好像看到一个海豹，不过也没有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

反正大部分都是企鹅啦。上船没有多久我就和他们混得比较熟了。特别是帝企鹅大副。他也曾经去过不少地方，是个闲不下来的企鹅。他说他曾经在南美洲逛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去过的地方都有不少重叠。只是一直都错过，彼此都没有见过而已。

不过说起去过的地方，就比较有亲切感了。

帝企鹅大副很高大，肚子上是白色的，后背是黑色的。他的毛非常密集，在阳光下会闪着像是珍珠般的光芒，看起来好帅。不过他走起来不是很稳当，似乎也不能爬山什么的。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那么多地方的，很让我佩服。

昨天晚上我们俩聊到很晚，他给我讲了个我从来没想过的故事，是关于一种会迁徙的蝴蝶。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记下来写给你们看。

他说他有一次走到了一座山上，找到了一个山谷。那大概是在墨西哥的某个地方吧。进了山谷就呆住了，因为树上开满了橙色的大花，还在闪烁着。

等到走近了，那些花都哗啦啦地飞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那都是巨大的蝴蝶。他伸手给我比划了一下，好大的蝴蝶，大概有我两只手加起来那么宽。

满满一山谷的蝴蝶！想想就觉得好壮观是嘛！

说他在那个山谷住了下来，想看看那些蝴蝶到底想做些什么。结果看到了那些蝴蝶飞来飞去，有些可以飞得好高好高。然后过了几天，蝴蝶就开始产卵了。他们会产卵在一些特定的植物上，在叶子背面。卵小小的，白色的，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

然后那些蝴蝶就纷纷落在地上死去了，整个山谷都像是铺了一层黑色、橙色，还有白色相间的地毯。帝企鹅大副说那几天他都不敢在山谷里走，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死去的大蝴蝶。

过了几天，卵纷纷孵化了，钻出来的是一条条一条黄黑条纹的小毛毛虫，头上有两根长长的角，屁股上有两根长尾巴。我觉得这个说法可能有点不大对劲，不过也没有纠正他就是了。

大副说他住在山谷里的小河边，看着那些小虫子整整齐齐地啃叶子，夜里都能听到沙沙的声音。小虫子们摇着头，从左到右啃下一块块叶子，然后又回到左边，又仔仔细细啃下一块。好像是在做精细的手工活一样。千千万万只虫子一起啃叶子，身上还都带着黄黑相间的条纹，有种特别的美感，又有种特别的恐怖。我想了想那个场景，觉得好像起了点鸡皮疙瘩。

过了没多久，那些毛毛虫长到大概我的手那么长的时候，开始把自己挂在植物的茎秆上，用最后的一双小脚紧紧抓住，把自己倒吊起来。然后他们的皮肤就慢慢皱缩起来，从头到脚慢慢褪去，最后变成了一条颜色嫩绿的、没有脚的肉虫子模样。这条肉虫子拱啊拱的，把自己缩成一小块，最后变成了一个颜色鲜艳的小瓶子，样子好像一个橡子那样，就挂在植物的茎秆上。

帝企鹅大副又等了几天，看着那些小小的瓶子在风里轻轻摇摆，看见里面似乎有点什么变化，可是又看不分明。直到过了十天左右，那瓶子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似乎能看见黑色和橙色的脉络。接下来的一个早上，那样的小瓶子裂开了。

小瓶子变成了透明的硬壳，一个看起来很大的虫子从里面挤了出来，全身都湿漉漉的。大副说他在旁边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那挤出来的虫子六条小腿使劲倒腾着，把小瓶子里带出来的液体往翅膀上推。这样折腾了半天，直到中午的时候，它才展开了翅膀，变成了以前见过的那种巨大蝴蝶。

帝企鹅大副说他当时屏住呼吸，心里捏了一把汗。直到看到那蝴蝶展开翅膀飞起来的时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视线随着蝴蝶飞起的时候，才发现空中已经有了许多蹁跹的大蝴蝶，像在空中闪来闪去。

一两天之内，整个蝴蝶山谷里就又全是蝴蝶在飞舞了。

后，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样，蝴蝶们突然开始一起向北方飞去。他们的速度不怎么快，但是态度好像很坚决。帝企鹅大副也跟了过去，想看看他们到底要飞去哪里。

结果这一跟，就跟了半年。

这些蝴蝶飞了不到一个月，就停下来产卵，然后死去了。他们孵出来的下一代毛毛虫，变成了蝴蝶以后又继续向北飞，于是帝企鹅大副也跟着向北追。

追过了海峡，追过了赤道，追到了北美洲。蝴蝶还是大概不到一个月就产出下一代，然后死去。可是新生出来的蝴蝶像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样，一路坚持着向北。

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被大雨砸到地面上，都没能阻止他们。稍微休息一下，继续飞行，依然是向北。

“要是候鸟的话也就罢了，见过不少候鸟飞来飞去。”帝企鹅大副有点困惑地说，“可是他们是蝴蝶啊，为什么也要这样迁徙呢？而且，而且，甚至都不是同一代了呀……”

我也不知道答案。我没见过那种场景，一大群蝴蝶，几万只几十万只的一大团，远远看去像是要归巢的鸟群。他们扇着薄薄的翅膀，在短短的生命中一直向北飞，明知道自己看不到终点，也决不放弃。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在北方等着他们？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短暂的生命中看不到那个目的地，但是也还是风雨兼程？

我不知道。

后来帝企鹅大副终于跟着他们找到了蝴蝶们的目的地，也知道了这些蝴蝶叫做黑脉金斑蝶。他们可能是唯一会长距离迁徙的蝴蝶，甚至要花几代蝴蝶的时间，才能从南到北这样飞一趟。

这些蝴蝶不会说话，帝企鹅大副曾经和他们沟通的尝试也都失败了。他说，他似乎从蝴蝶们的行为中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又觉得不是很清晰。在那之后，他又去过很多地方，不过黑脉金斑蝶的故事，始终在他脑袋里萦绕着，想忘也忘不了。

这些蝴蝶成了他的一个谜团。后来他又跟着蝴蝶从北往南从南往北走了两趟，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企鹅大副跟我说完这件事以后，沉默了很久，然后就走了。我昨晚没睡好，一直在想这些蝴蝶的事。

我想，我们做些什么事情，总会有些什么目的。这些目的都是为了我们自己——比方说我一路从北美洲的最北边跑到南美洲的最南边，是为了去南极看看。

这毕竟是为了我自己，我能看得到结果，也知道在我的生命中能得到结果。

可是这些蝴蝶呢？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在自己的一生中都得不到结果的……

这么义无反顾，是为了什么？

我不懂。也许鼹鼠、獾医生他们会懂吧？也许还有其他的动物会懂？

希望吧。这一定是某种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我没法理解它的意义罢了。但是我还是希望有别的动物能理解，因为这可能是比我们自己更大的事情，有比我们自己的生命更大的意义。

要是生来就承担着这样的意义，可能也会是很幸福的一生吧。

希望是这样。

就此搁笔吧。祝大家都好。

你的朋友

海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