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觉得榕树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树。

我生长的城市，虽然并未像其他几个城市那样获得“榕城”之名，但几乎处处都可以看见榕树的踪迹——道路边、公园里，甚至是某幢居民楼墙壁的一侧，都能长出一棵“胡子树”来。

我们平时所称的“榕树”，其实包含了桑科榕属当中的好几种高大乔木，细叶榕（Ficus microcarpa）可能是其中最符合我们对“榕树”印象的一种了。

路旁的细叶榕。图片：Chong Fat

比起纵向生长的白桦、木棉等树种，细叶榕的枝干在高度上并不太突出，生长高度大多在10米～20米。不过，它横向蔓延的能力非常强大，比起“一棵榕树”，可能“一片榕树”这样的量词更能体现出它的特征。

在生长到一定阶段时，榕树的横枝上会开始生长出木质的气根。气根在初生时比较柔软，呈现出一种可爱的太妃糖色（其实就是浅褐色啦），从树冠上顺着重力的方向自然垂下，然后外部的表皮会逐渐木质化，变得坚硬粗糙起来。

尚且柔软的细叶榕气根。图片：Chong Fat

气根木质化后，画风又不太一样。图片：Masana Izawa / Nature Production / mindenpictures

悬在半空中时，这些气根就像胡须一样能够随风飘扬，除了会给树下路过的行人带来一些困扰之外，并无大碍。可是一旦这些“须子”扎到地上，画风可就会突变了：扎入土壤中的那一束气根会迅速生长膨大，然后长成另外一根坚硬粗壮的“树干”。如果相邻的几束气根同时生长起来的话，甚至还会变成一堵难以逾越的“树墙”——嗯，对，就像那谁的树界降临那种感觉吧。

感受大自然的力量（雾。图片：动画《火影忍者》

依靠着这些新生长出来的“支点”，榕树的横枝还可以向更远的方向延伸。因此，榕树能够长出一个其他树种都难以企及的、遮盖范围极大的巨型树冠。

细叶榕的巨大树冠。图片：Forest & Kim Starr

在如此神奇的生长技能的加持下，只要时间足够长，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一棵榕树就能绵延出一片“森林”。在广东的很多公园里，往往能够看到“几棵”相邻生长的巨大榕树，但当你的目光随着树干上移却会发现，这“几棵”树的枝丫其实相互之间是连在一起的。

那么一株细叶榕能够蔓延出多大的一片面积呢？巴金先生在《鸟的天堂》一文中告诉我们：在广东江门新会的一座小岛上，相信是有一株细叶榕生长成了一片约20亩的茂盛树林。

广东新会的“小鸟天堂”，独木成林。图片：Memes / wikimedia

一株细叶榕本身就可以形成一个非常有趣的迷你生态系统：低垂的气根能为一些鳞翅目昆虫的幼虫提供庇护。所以夏天路过大榕树下的时候，千万不要抬起头，也许你会看到许多趴在“榕树胡子”上的毛毛虫。

对一些以树汁为食的昆虫来说，细叶榕的枝干简直就像自助餐厅一般诱人；而对以这些昆虫为食的鸟类来说，被榕树吸引过来的昆虫也像是自助餐厅里的海鲜一般，令人垂涎。

小鸟正在啄食黄葛树（Ficus virens）的果实。黄葛树也是榕属植物。图片：J.M.Garg / wikimedia

此外，庞大的树冠也能为许多鸟类提供一个安乐的居所，细叶榕细小多汁的果实也是鸟类喜爱的食物之一。当细叶榕果实被鸟类叼走，偶然地落到别的地方，一株新的细叶榕便会开始生根发芽。

细叶榕的果和叶。图片：Forest & Kim Starr

有趣的是，细叶榕本身除了不怎么耐寒之外，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并不是特别严格，甚至在石灰石假山或者建筑物缝隙这种相对极端的环境中，细叶榕都可以萌发生长。

对植物来说，生命力顽强是求生的资本。不过对于城市中的人类而言，过于繁盛的细叶榕反而会带来一些困扰。

很多城市都喜欢将细叶榕作为行道树，但细叶榕的根系有着横向生长的特点，如果只是挖一个浅坑将细叶榕插在其中，它的根系不可能仅被限制在坑中，而是会顺着自己的势头继续生长。

当挖下的树坑无法容纳它的根系时，就会发生两种情况：要么根系开始蔓延到地面上，直接在路面上生长，自上而下地破坏我们铺设好的路面；要么就反过来，从一切可以找到的缝隙突破束缚，从地底下将路面整个翘起。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会导致种植细叶榕的道路变得凹凸不平，不便行走。除了根系，茂密的气生根也会影响路人行走，所以还必须花费出心思，定期对它们进行修剪。

榕树的根系肆意蔓延。图片：东方IC

细叶榕巨大的树冠在城市中也有可能带来麻烦。

野生环境中，为了支撑起巨大的树冠，细叶榕的地下部分往往会延展出与树冠阴影覆盖面积相当的范围，从而使自己牢牢地扎实在土壤之中。但城市中的细叶榕并没有获得发展出如此庞大地下部分的空间。如此一来，它们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头重脚轻”的情况。

在平日这似乎不会造成什么问题，但如果遇到台风季，根基不稳的细叶榕很可能会被大风连根拔起，造成一定的破坏。因此，除了在台风来临前将榕树修剪一番之外，合理规划种植榕树的位置也显得十分重要。

2018年9月，台风“山竹”肆虐中国南方沿海。榕树等许多大树都被掀翻或折断。图片：东方IC

盛夏，细叶榕果实成熟的时候，从树下经过或者驻留将会是一场惨烈的灾难。

细叶榕的花序属于隐头花序，它的果实也跟无花果一样，在薄薄一层果皮之中包裹着丰富的汁液和细小的种子。当它们自然成熟并且掉落时，除了会在你头上、肩膀上、后背上留下一次短暂而强烈的疼痛之外，还会留下一小滩粘稠的、棕褐色的、难以清除掉的痕迹。

在一次果期，一株细叶榕成熟的果实是数以千计的。因此每年夏天，环卫工人几乎都会放弃打扫榕树下方的空间，开车的朋友也会十分自觉地避开榕树下方的停车位。

无花果虽好吃，但被砸到也不太好。图片：pxhere

看着那些从钢筋水泥之中破出的榕树，我有时会想，如果有一天人类从地球上消失，榕树可能会是最快占领整个城市的植物之一吧。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曾经繁华的城市便会像吴哥窟那样，逐渐被淹没在一片茫茫的榕树海之中，仅留下一些残垣，向后来者讲述逝去的辉煌，也会告诉后来者们：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文明其实还是非常渺小的呢。

榕树扎根古城墙。图片：东方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