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拉坐在伦敦的家中，感觉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安静。

宝拉·科勒伊梅尔（Paula Koelemeijer）是一名地震学家，她在家里放了一台微型地震仪。这个设备虽然还没有一包抽纸大，却能探测到各种各样的振动：不论是列车在附近铁轨上驶过时的嘎嘎作响，还是远处传来的地震波，都能被精确地记录下来。

自从英国政府颁布了更严格的隔离规定，要求居民无必要原因不得离家，地震仪探测到的由人类活动造成的振动便出现了明显下降。随着列车、公交甚至人行道上行人的减少，平时公共活动产生的嗡嗡声消失了，这些振动的规律性也随之而去。以前，地震仪数据图能清晰反映出列车的时间表，甚至精确到分钟；而如今，随着列车的减少，图上的波形看起来更加随机了。

列车的声音消失了。图片：pixabay

这非常真实地反映出，我们的生活在疫情期间减速了。

宝拉在伦敦的发现并不是孤例，世界各地的地震学家都观察到了类似的现象。其中就包括在布鲁塞尔工作的托马斯·莱科克（Thomas Lecocq），他是比利时皇家天文台的一名地震学家。

地震监测站通常都建立在远离大城市的地方，但布鲁塞尔站是在一百多年前建设的，后来城市扩建，它就自然而然被包裹在城里了。

感觉我的生活也安静了很多。图片：pixabay

如今借着疫情，布鲁塞尔站得以向人们提供迷人的城市缩影，一瞥繁华都市的潮起潮落。莱科克发现，在下雪时，人类行为造成的地面振动会减少，而在道路比赛的日子，地震仪的波形就满是尖峰。莱科克查看了比利时进入全国性封锁状态前一天的地震波数据，并对比第二天早晨的数据，发现活动的降低情况简直是“立竿见影”。封锁期间，白天的布鲁塞尔就像圣诞节期间一样安静。

莱科克在网络上分享了他的方法后，美国、法国、新西兰以及其他地方的地震学家们都开始利用地震活动观测本国的社交隔离情况。对于研究来自地球内部的地震信号——而不是其他来源，比如人为、动物、风暴等——的科学家来说，隔离似乎让信号更容易被接收到。

因为人类活动在全球范围内的减少，地震的信号变得更加容易捕捉。图片：pixabay

“通常情况下，我们基本上检测不到来自地球另一端的5.5级地震，因为环境实在是太嘈杂了。但随着噪音的减少，现在仪器在白天也能捕获到很不错的信号，”宝拉表示。

正当许多国家或城市处在封锁状态下时，地球观测卫星检测到常见空气污染物——二氧化氮的浓度显著降低了。汽车、卡车、公交车以及发电厂的废气排放是二氧化氮的主要来源。在中国和欧洲观察到的污染物降低与地面实行的严格社交隔离措施相吻合。

是呼吸新鲜空气的好时机。图片：pixabay

空气污染会严重损害人类健康，世界卫生组织估计，由于暴露在环境污染中而产生的疾病（包括中风、心脏病和呼吸系统疾病）每年会导致约420万人死亡。

就算正在跟疫情作斗争，更干净的空气也能给那些空气污染严重的地区带来一丝喘息的机会。根据斯坦福地球系统科学系教授马歇尔·伯克（Marshall Burke）的分析，因疫情原因，两个月内，最致命的空气污染物——大气颗粒物在中国明显减少，这可能挽救了中国4000名幼儿与73000名老人的生命。

空气变得更加干净了。图片：pixabay

不过也不要太乐观，虽然因为疫情，今年的污染物排放确实有所减少（包括造成全球变暖的二氧化碳等大气污染物），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能放松应对气候危机的长期努力。全球性的瘟疫绝不是气候变化问题的解决方案。

如此之多的人都待在家里，公共运输企业也随之削减服务，导致城市中汽车、公交、铁路等产生的噪音显著下降。

波士顿大学公共健康研究员艾瑞卡·沃克（Erica Walker）在社交隔离期间出行时随身携带了分贝计，用于测量环境噪声强度。测量的结果使她十分震惊。“比以前安静太多了”，她表示。

波士顿大学附近有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肯莫尔广场（Kenmore Square）。在疫情爆发之前，这里的声环境水平在高峰时段能达到90分贝，而现在只有68分贝。

肯莫尔广场。图片：Wikipedia

大家可能对数值没什么概念，举个例子，地铁驶过附近时，记录器读取到的噪音大约是95分贝，长期暴露在这一水平的噪音下可能会损伤听力；普通的谈话音量大约是60到70分贝。

城市居民如今或许能听到以往被噪音盖过的许多声音。住在武汉的美国人瑞贝卡曾以为武汉没有什么鸟类，平时很难见到鸟儿，也从没听到它们的声音。但疫情期间，她发现鸟儿的声音只是被车声和人声掩盖了。她写道，“如今一整天我都能听到鸟儿在歌唱，我停下脚步倾听它们振翅的声音。”

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在意大利的通讯记者西尔维亚·波吉欧里（Sylvia Poggioli）报道称，罗马的街道如此空旷，“你甚至能听到生锈门扇的嘎吱声”，而且“那鸟儿的鸣叫声——春天来临的征兆——听起来都有点太响亮了。”

在我们听来，鸟儿的声音更清晰了。图片：pixabay

在社交媒体上简单地搜了一下“鸟叫声更响了”之后，我发现许多人也抱有和我一样的疑虑：是这几天的鸟叫声特别大声呢，还是我快疯了？随着北半球春季迁徙达到高潮，周围的鸟类肯定是更多了。但随着噪声污染的降低（甚至在某些地方完全消失），也可能使人们更容易注意到鸟儿发出的那些淅呖啁啾之声。

或许会持续好几个月的安静状态，看起来可能是件好事：众所周知，噪音污染会对健康造成负面影响，引起与压力有关的疾病、高血压、睡眠紊乱等各种问题。不过，在缺乏进一步研究的情况下，很难预测还有哪些潜在的益处。

海洋里也发生了变化。

康奈尔大学研究声环境的海洋生态学家米歇尔·富尔内（Michelle Fournet）在阿拉斯加和佛罗里达沿海研究座头鲸和其他海洋生物，她将水下麦克风安置在沿岸一带，想看看在没有游轮噪音干扰的情况下（这一行业目前在全球范围内暂停运营）水域有什么变化。

“只不过是游轮停驶，全球海洋噪音就几乎立刻减少了”，富尔内表示，“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海洋噪音暂停现象，这大约是过去几十年都没有过的。”

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海洋噪音暂停现象。图片：pixabay

来自船只和其他海上交通工具的外部噪音会增加海洋生物的压力激素水平，进而影响它们的繁殖成功率。鲸类甚至显示出了适应嘈杂声的能力，它们会在货船接近时暂停歌唱，等船开走后再继续。

疫情带来的这次意想不到的生态学契机，让富尔内想起了9·11后的一场偶然实验。当时，北美水域的船只全面停驶。在加拿大芬迪湾工作的研究人员最后发现，就在喧闹的水域平静下来的短短几天里，湾区内露脊鲸的压力激素水平就降低了。

富尔内如今正在考虑的是北太平洋的座头鲸，四月它们往北迁徙，不久后将会带着新生的幼鲸在阿拉斯加东南海域游弋。但这一区域同时也备受游轮的欢迎，因为在这里可以欣赏到当地的野生动植物景观。

座头鲸母子。图片：Wikipedia

“这将是几十年来座头鲸们进入阿拉斯加东南部时最安静的时期”，富尔内表示，“当我们屏住呼吸时，大自然终于舒了一口气。”

不过，这些变化都将是短暂的，因为这背后并不是什么神奇的自然原因，也不是其他无害的怪事，而是一场灾难。新冠病毒杀死了成千上万人，使经济瘫痪，让公共生活陷入望不到头的可怕困境之中。这种超现实的“生活减速现象”终有一天会结束，但希望在将来，人类能找到一条真正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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