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年前,苏联登山队命丧雪山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1959年1月下旬,并不算苏联最冷的时节,十位登山爱好者组队前往乌拉尔山脉。
除了38岁的谢苗·佐罗塔列夫,九人都是乌拉尔工学院的学生或毕业不久的学长,年龄在20-24岁,队长是23岁的伊戈尔·佳特洛夫。
年轻归年轻,队里每人都拥有II级登山证,经验丰富。此行是一场滑雪探险之旅,目的地是奥托腾山,归来后全员的登山证将会升到III级,也是最高等级。
左上为佳特洛夫,右下为幸存者尤丁丨Dyatlov Memorial Foundation
可是,没有一个人如愿走完这次旅程。21岁的尤里·尤丁在进山前因为关节疼痛而离队返回,其他人全部在山间遇难,队员的日记最后停在2月1日。
这就是有名的佳特洛夫事件。
直到现在,我们也不能确定登山队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帐篷从内部被划开,所有人离开了帐篷;且大多数人没有穿好鞋和外套,最终死于失温症,就是冻毙。也许是夜晚休息时发生紧急情况,比如雪崩,大家来不及准备就逃了出去,把自己交给摄氏零下20多度的冰天雪地。
佳特洛夫的遗体丨Russian National Archives
不过,总有一些难以解释的疑点,令许多人坚信登山队没有遇到雪崩。即便俄罗斯官方在2019年2月重启事件调查,2020年7月将雪崩认定为登山队的“正式死亡原因”,外界依然充满怀疑。
直到最近,洛桑联邦理工学院(EPFL)和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 Zurich)的两位科学家,提出一种与从前不同的雪崩假说,并用物理模拟实验证明了雪崩发生的可能性。哪怕不足以破解整个事件里所有的谜团,也能化解一部分令人在意的疑点。
“雪崩是骗人的吧?”
先来看看,雪崩的主要疑点有哪些。
1959年2月26日,搜索队在霍拉特·恰赫利山上发现了登山队的帐篷。它并没有被几米厚的积雪淹没,而是暴露在外,上面只有少量的雪。不止如此,走向山下的脚印也清晰可辨。
帐篷与脚印,现场未发现9人之外的多余脚印丨dyatlovpass.com
也就是说,现场看不出发生过雪崩的迹象。搜索队在事发一个月内到达现场,雪崩假如真的来过,为什么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这是疑点之一。
雪崩痕迹举例,来自瑞士格里亚莱奇地区丨SLF
第二,法医尸检报告显示,两位死者胸部有严重损伤,肋骨断裂,却没有与之对应的明显外伤。还有两位死者颅骨骨折。这些像是身体受到大力挤压的结果,和车祸造成的伤害有些接近。而类似的损伤在雪崩当中并不典型。
第三,经验告诉人们,雪崩通常降临在30度以上的陡坡,但登山队所在的山坡相对平缓。在佳特洛夫带队到来之前,那里已有过100多次探险活动,从没有人汇报雪崩风险。
那么,缓坡会不会因为某个特殊的操作而发生雪崩?比如,俄罗斯官方重启调查之后就认为,登山队在雪坡上挖好了一处他们认为安全的空间来搭建帐篷,却因此破坏了积雪的稳定。
在-25℃左右的环境,手表大约在佩戴者死亡后1小时停走丨dyatlovpass.com
这也引出了第四个疑点。根据登山队员相机里照片的拍摄时间、手表停下的时间、没有保暖衣物的人类能在摄氏零下25度低温环境里存活的时长等等数据,可以推测从挖雪完毕到事发之间,有大约9至13小时的间隔。这个时间差也很难解释。
由于各种疑点的存在,雪崩一说多年来受到强烈的反驳。只有解开其中的缘由,才有机会让更多的人信服。
有人力,也有风力
约翰·高梅(Johan Gaume)教授是洛桑联邦理工学院雪与雪崩模拟实验室的负责人。他说,在2019年10月接到《纽约时报》记者的电话之前,自己甚至没听说过佳特洛夫事件。但当被问到对事件怎么看,他立刻有了兴趣,还叫上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土力工程学系主任亚历山大·普兹林(Alexander Puzrin)教授一起研究,60年前的山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从雪坡上切出一片平地丨登山队员相机
科学家们看着登山队员在相机里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画面里的人们正从雪坡上切割出一片平地,准备在那里搭建帐篷。普兹林教授也相信,就是这个操作触发了雪崩。
不同的是,他和高梅教授还考虑到了其他自然因素的助攻。
在风力作用下,局部积雪增厚丨EPFL
高梅教授对山体的形状和事发当晚的风速建了模。模型证实,在切割雪坡的动作完成后,会有一层被山风吹落的雪,逐渐压在帐篷背后的斜坡上,造成局部积雪增厚。那一层雪叫做风成雪板(wind slab)。
风成雪板之下是原有的雪板(slab),雪板再往下一层是深霜(depth hoar)。比起其他层,深霜层的雪尤为脆弱,难以承受强大的外力,容易崩塌。雪坡的切口附近积雪越多,施加给深霜层的力也越大。当局部积雪达到一定的量,就有可能发生雪崩。
只不过,风力搬运足够的积雪,需要一些时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登山队切割雪坡之后,没有立即发生雪崩,而是出现了9-13小时的延迟。
左为脆弱层(深霜层)的雪,不易黏合丨Nature
像这样由于脆弱层承受不了表层雪的力量而发生的雪崩,叫做板状雪崩(slab avalanche),通常是由外部因素(如滑雪者)触发的。
2013年,有一项研究统计了139场人类意外触发的雪崩,发现山坡角度甚至可以低于25度。也就是说,雪崩并不只出现在30度以上的陡坡。
139个案例中,雪坡角度几乎与地表角度一致 丨参考文献1
那么,佳特洛夫事件发生的山坡角度有多大?
帐篷附近的雪坡平均角度在23度左右,而被积雪压在下面的地表(ground surface)比这更陡一些,最高可达30度。处在中间的是最脆弱的深霜层,平均角度大约有28度。
科学家们相信,帐篷所在的位置完全有可能遭受雪崩。
为什么现场缺少雪崩痕迹?
团队依据雪坡的角度、各层雪的密度和抵抗形变的能力等等因素,做了雪崩模拟实验。结果表明,霍拉特·恰赫利山上发生的很可能是一场小规模板状雪崩。
团队通过物理模拟实验认为,登山队遇到的小规模雪崩可能不会留下明显痕迹丨参考文献1
模拟器显示,移动的雪块能填补上登山队挖走的那一角,但积雪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滑落。这样便很难留下明显的痕迹,20多天之后就更不容易用肉眼发现。
此处,不得不提科学家们拿来模拟雪崩的方法。它叫“物质点法(MPM)”,最早在《冰雪奇缘》电影里负责为雪生成逼真的动态。
板状雪崩首次被模拟,来自高梅教授团队丨Nature
高梅教授惊叹于MPM的表现,并向特效团队取经。2018年,他和同事们为MPM进化出了模拟雪崩的复杂能力,它可以展现脆弱层崩塌的具体过程,也能预测一场雪崩的规模。
为什么死者有胸部创伤?
科学家们在瑞士达沃斯一座积雪的山坡上,做了破坏脆弱层的实验。结果发现,这样的“雪崩”当中滑下的雪块体积不小。
破坏脆弱层之后,雪块滑落丨EPFL
而每立方米的雪,可重达400公斤。类似图中尺寸的雪块,如果冲击人类的胸部或头部,很有可能造成严重的伤害。
这让科学家们想到了车厂的碰撞实验。1970年代,通用汽车就用不同大小的物体和不同的速度去撞击人类遗体的胸部,观察人体受到的伤害。
而这一次,科学家是用模拟器测试不同大小的雪块(0.125-0.5立方米)在胸部造成的伤害,建模时也借用了通用汽车实验报告的数据。
模拟器跑出的结果,在汽车行业的简明损伤定级标准(AIS)当中,对应了中度到重度的胸部损伤,但不是立即致命的损伤,这也吻合了当年遇难者的尸检报告。
A-D代表人体模型受到的4种压迫,人体颜色代表受压迫程度,A用通用汽车碰撞实验中的坚硬长方体(对照)压迫,速度7m/s,B-D用不同尺寸雪块压迫,速度2m/s丨参考文献1
这样的伤害在雪崩当中确实不常见。但科学家说,佳特洛夫事件有个特殊的因素,是登山队把滑雪板铺在了地上。假如雪崩来临的时候队员们正在休息,他们不是躺在柔软的表面,而是有坚硬的物体在背后支撑,身体就可能受到强烈的冲击。
至此,团队已经用实验和模拟实验,解释了雪崩假说的四个主要疑点:缓坡、时间差、痕迹缺乏,以及并不典型的创伤。
今年1月28日,他们的研究成果发表于Nature子刊Communications Earth & Environment。
故事还不完整
这项研究的目的是说明雪崩在事件中发生过的可能性,但也仅此而已。科学家们并没有幻想过,借此揭开佳特洛夫事件留下的所有未解之谜。
上为原定目的地奥托腾山,下为发现遗体的霍拉特·恰赫利山,也是当地土著曼西人语言中的“死亡之山”丨谷歌地图
比如,登山队的目的地是奥托腾山,搜索队却在10公里外的霍拉特·恰赫利山发现了他们。这次旅程的路线是队员们出发前设计好的,并且向当地的体育文化与运动委员会汇报通过。一支经验丰富的登山队,为什么会临时改变路线?
比如,1959年登山队出发前,佳特洛夫和所在的运动俱乐部约定,等队伍返回登山口附近的村庄维扎伊,就发电报给俱乐部,时间不会超过2月12日。由于一直没有消息,2月20日一支自发的搜索队开始行动,警方和军队随后跟上。但苏联解体后,封存的调查文件重见天日,人们发现这起事件的调查从1959年2月6日就已开始,甚至不到约定发出电报的期限。这是为什么?
1959年官方调查文件封面,左为原封面,右为更新封面,显示开始调查的日期为1959年2月6日丨dyatlovpass.com
再比如,遇难者的一些衣物里检测出了放射性。且不论放射性物质从何而来,当局为什么会派一位技术人员携带盖革计数器去检测放射性污染?
类似的谜团还有不少。或许从1959年5月下旬,苏联当局以“无法克服的强大自然力量”为结论中止调查的那一刻起,许多问题的答案也被无限期封存了。
就连相信雪崩假说的约翰·高梅教授,都觉得佳特洛夫事件永远不会完全结案。他说,用科学方法证明雪崩可能存在,也不一定能被公众接受。毕竟,在一起错综复杂的事件面前,雪崩一说难免显得过于简单了。
参考文献
作者:栗子
编辑:Odette
一个AI
然后,阴谋论也更盛行了。
本文来自果壳,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如有需要请联系sns@guok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