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到新闻，黑龙江省五常市，那个产出“五常大米”的地方，有9万平黑土被盗挖。盗挖者以改造土地为名，将农田里的泥炭土（富含腐殖质）运出销售牟利。

黑龙江九万平黑土遭盗挖 | www.xinhuanet.com

啧，上一次听说有偷土的贼，还是《黑猫警长》里偷红土的贼。

大象、河马、野猪偷吃红土做成的围墙，破坏了小动物们建造的房屋 | 《黑猫警长》第3集 吃红土的小偷

“盗挖东北黑土”的事呢，往小里说，就是一个带动农民致富的错误案例；往大里说，是蓄意破坏我国2060碳中和计划；往玄里说，可是龙脉上动土，破坏大好形势（这不科学），往土里说——

土，笼统地说，就两种成分：来自岩石的矿物质和来自动植物的有机质。

《黑猫警长》中，贼偷的是富含矿物质的红土，用来吃，可以补充体内的矿物质；这次盗挖的东北黑土（泥炭土），用来卖，因为富含有机腐殖质，不能吃，但可以用来种吃的东西。

可能有人问，要偷土种菜，随便到哪里挖一铲子不行？

还真未必行，因为土和土不一样。中国的土，南红北黑东青西白中黄，其中，东北黑土最适合用来种花种菜，甚至可以作为“药”来改良别的土壤。几乎所有的园艺栽培，都离不开黑土，需求非常旺盛。

中山公园社稷坛上铺有南红北黑东青西白中黄五色土 | Wikimedia Commons / Yongxinge

小学语文课上，我们就学到了用“肥沃”形容黑土地。但“肥沃”到底是怎么个肥沃？

“肥沃”的反义词是“贫瘠”，最贫瘠的“土壤”就是沙子，既不能存水，也不能保肥，沙子多的地方就几乎一毛不长。

黑土之所以被称“肥沃”，就是因为它既能保水，又能保肥。而之所以能“保水保肥”，是因为黑土中有丰富的腐殖质。蓬松的腐殖质就像海绵，可以存住大量水分。同时，腐殖质具有复杂的化学成分，表面上布满了带负电的化学基团，这些基团就像一个个小爪子，可以抓住钾、铵、钙、镁等植物养分，所以保肥能力也特别棒。

农业耕作减少了土壤中植物残体的输入，同时又加速了植物残体和腐殖质的降解 | www.fao.org / Yuxin Tong

但话说回来，黑土肥沃是肥沃，但在实际使用中，还需要考虑光照、防治病虫害，甚至高温消毒等等措施，并进一步补充养分，并非买回来黑土就一劳永逸。换句话说，买了赛事冠军同款装备，也并不意味着就能拿到比赛高分嘛。

黑土区的形成，需要特殊的气候、地形、水文和生物等条件综合起来。

全世界有四大黑土区，分别在北美的密西西比河流域，南美的潘帕斯草原，乌克兰大草原和我国的东北黑土区——这些区域也是各国重要的农业或者畜牧业区。

黑土的“黑”来自其中黑色的腐殖质，而腐殖质则来自微生物对植物的降解。当土壤中腐殖质的积累速度超过了降解速度，腐殖质层就会越来越厚，形成黑土。

黑土的黑来自其中黑色的腐殖质 | www.fao.org / Mashid Moosavi

黑土肥沃用处大，是盗土的原因，但还不是公安机关抓捕嫌疑人的罪名。看新闻我们可以发现，这些黑土经专业机构检测，认定为“泥炭土”，属于“矿产资源”。所以嫌疑人干的不是普通盗窃，是非法采矿——敢偷红土吃都要被黑猫警长抓住，敢盗采国家的自然资源，你说该当何罪？

为什么这次被盗的黑土被认定为泥炭土，还属于矿产资源呢？

简单说，土壤有机质含量更高（30%以上）的土，我们就称之为泥炭土。五常市再往北，也就是维度再高一些的地区，比如俄罗斯、加拿大和北欧，这些地区的气候条件更容易形成泥炭土：要么天气寒冷，要么常年淹水，土壤不容易被氧化，植物死后留下的有机质逐年积累下来，就有了越来越丰厚的泥炭地。

虽然只占全球陆地面积的3%，但是泥炭地储藏了大约5500亿吨的碳。由于含碳量很高，至今英国有些地方还拿泥炭土当煤来烧。

2007年，我国国土资源部发布了《〈煤、泥炭地质勘查规范〉实施指导意见》，这也意味着，碳含量够高的泥炭土，就是一种矿产资源。这次盗挖东北五常黑土的嫌疑人，盗的就是这种。

黑土和泥炭土里有碳和其他有机质，对农业和园艺来说都是非常好的材料。

每年有大量的黑土和泥炭土从寒冷的北方，运输到温暖的南方，然后用于各种各样的农业生产中，耕作减少了土壤中植物残体的输入，同时又加速了植物残体和腐殖质的降解，它们被分解成二氧化碳，综合的结果就是黑土不黑了，变得越来越灰，腐殖质越来越淡，黑土层越来越薄。

另外，随着全球大规模的气候变暖，本来冰天雪地的地方温度也升高了，腐殖质很容易被微生物降解，最终重新变成二氧化碳释放出来。

泥炭土里的碳含量，相当于全球森林碳的两倍。正常情况下，这些土壤里的碳可以长期保持稳定，甚至还能吸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但是，由于农业园艺的大量使用和气候变暖的影响，泥炭土里的碳正在逐渐变少。

超市中售卖的黑土 | mynormas.com

私挖偷挖黑土贩卖其实是一种对黑土的低级利用。

这样做，带来的收益其实有限，更重要的是，会造成被挖区域内的土壤肥力下降，生态环境遭到破坏——这些导致的损失很难估量。

其实，我国的矿产开发曾经也走过这样一段历程：把深山里开采的矿石当石头卖，把提取出来的稀土当土壤卖——但是，这些大自然的馈赠，本不应该被如此随意地破坏和浪费。

比较惜土的地方，比如英国，正在试图减少或者禁止泥炭的大规模应用，但是效果不明显。2015年，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采纳了法国农业部提出的“千分之四全球土壤增碳计划”。该计划的目标是通过各种环境友好的土壤增碳手段，每年提升土壤中千分之四的碳含量。

别小看这千分之四的含量，不仅可以改善土壤质量，还能完全补充人类社会的碳排放。要实现这个计划还困难重重，但是梦想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100年后就全球遍地是泥炭土了。

正确地使用黑土和泥炭土，需要更多的立法保护，也需要更强的环境保护意识。

其实不仅仅是黑土，所有的土壤都是宝贵的自然资源。土壤的价值需要得到全社会更加深入的认识。因为坐享亿万年的积累，让我们误以为土壤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但事实并非如此，土壤形成十分缓慢。

达芬奇曾说过，我们对天体运动的了解比对脚下的土壤要多得多。从他开始作画的年代积累到如今，地球上不过产生了1英寸厚的土壤。地球上每产生1厘米厚的土壤，需要数百年，而流失掉，或许只需要几场大雨，或者一次盗挖。

黑龙江省五常市沙河子镇福太村，工作人员在回填被盗挖的黑土（无人机照片） | 新华社 / 马知遥

作者：田不野 银古桑

编辑：麦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