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下石膏后,我僵硬的左臂拍不到脸颊上的蚊子
2018年4月,我骑车摔折了左胳膊肘。那之后的三年,我做了两次手术,几乎每天都受康复训练的折磨,而功能恢复却像《等待戈多》中的戈多,说是会来,却迟迟不来。
领奖路上摔跤
有惊无险?
“你这没事,回去休息几天就好。”
医生看过我的X光片后轻描淡写地说。随后,我与朋友去了一家自助烧烤店,为了纪念这有惊无险的经历,我们胡吃海喝起来。
我是在去领奖的路上骨折的。
那天下午,我写的一首诗获了奖,需要去学生礼堂参加颁奖典礼。为了能在大场合放开些,出门前我喝了点小酒。借着酒兴,我沐浴着春风,体验着飙车的快感。
然而,当骑过一片坑洼的地方时,我的车瞬间失去了平衡。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体便砸在了地上。缓过神来后,我发现脑袋虽没有摔着,左臂却几乎无法动弹:既不能伸曲,也不能旋转,更用不上力气,即便是稍稍用力握拳,肘关节也会疼痛万分。
我侥幸地认为休息片刻就能自行恢复,于是强忍不适赶去学生礼堂。可当我在台下尝试拿奖状的动作时,无法伸曲的左臂使我难以将奖状放在胸前。经过一番挣扎,我拜托在场的同学替我上台领奖,而我则与朋友赶去了市区的医院。所幸,医生告诉我,只是“扭到了筋”。
听说没有骨折,我瞬间恢复了潇洒风度丨作者供图
第一次手术
打了三枚螺钉
我本以为胳膊会逐渐好转,可转眼一星期过去了,它还是老样子。不仅如此,左臂的酸痛常让我从睡梦中惊醒。有时,我还能感受到肌肉像是拧毛巾那般地扭动,将我的眼泪都要拧出来了。终于,我决定周末换家骨科医院复查。
医生将我的X光片放在阅片灯前看过后,脸色立刻变了:“赶紧联系家长,这需要马上手术!”
我的脸霎时冷白冷白的:“能不做手术吗?”
“不做不行!你看”,医生指着X光片中肘关节的位置说,“肱骨下端这里骨折了,而且已过去了一个星期,再拖下去骨头会坏死的”。
出了诊疗室,我给父母打电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这也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哭泣。
刚住院,医生就给我的左臂打上了石膏,还建议我晚上睡觉时用枕头垫在左臂下,这样可以减少酸痛。手术当天,护士把我左胳肢窝的腋毛全部刮干净。由于没有全麻,手术时,我听到医生交流着拼凑骨头的碎片,像是在拼一块拼图。我还听到了电钻似的声音,那是医生在安置内固定螺钉,此时我感到人体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手术很成功,我打了三枚内固定,很快就出院了。临走时,医生嘱咐我定期复查。十四天后我拆了石膏,因担心用力会伤到骨头,所以我尽量小心翼翼。有时斗胆想使劲伸曲下胳膊,却发现活动的空间很有限,甚至难以摸到鼻子。可我没大在意这点,认为胳膊会一天天地自动恢复正常。
三枚钉子留在了我的体内丨作者供图
不做康复训练
可是会残废的
等到暑假回医院复查已是术后一个半月了,当主治医师看到我那90°佝偻着的胳膊时,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惊慌:“你的胳膊怎么还这样,你都没有做康复训练吗?”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还有康复训练这一回事。
主治医师捏捏我的胳膊肘,叹息地说:“手术那么成功,你不做康复训练可是会残废的。”
我吓得魂飞魄散,过去从没想过“残废”一词会与自己扯上关系。然后,医生一手撑住我的胳膊肘,一手放在我的手腕上。他说可能会有一点疼,接着憋红了脸使劲往下按我的手腕,撑住胳膊肘的那只手不停地颤动。
而在医生开始用力的瞬间,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已让我失声喊叫了出来。那感觉像是在活生生地撕扯着我的肉,在泪眼迷蒙中,我隐约看见那90°弯曲的胳膊被硬生生掰直。
“这样就跟正常人差不多了”,医生笑笑说,“有那么疼吗?我才用了七分力,现在我们试试弯曲”。
我再次尖叫起来,胳膊肘爆发出一股愈演愈烈的灼痛感。但医生再次忽略了我的喊叫,他用那肌肉膨胀的前臂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将它往肩膀的方向压。最终,他在70°左右的位置停住,但只要一放松,我的胳膊就会像弹簧那样迅速弹回。
“还是有康复的机会的,以后你每天都要这么练!”
“每天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你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康复期,接下来的日子不能松懈。训练量是一天三次,每次练完后一定要冰敷十分钟,我给你开的药要坚持吃,预防骨化性肌炎。”
简单来说,骨化性肌炎就是肌肉变成了骨头,发病机制尚不明了,服用塞来昔布与冰敷可以减少患病的风险。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骨化性肌炎这种病,也从来没有想过在一年后,它会找上我。
于是乎,我面临着一种困境:接受康复训练就得长期忍受莫大的痛苦,而如果不进行康复训练,我可能落下终生残疾。我的选择是前者。由于父母下不了狠手,我们决定去医院找康复科。
康复医生给我定下的目标是肘关节角度最大伸直到180°,最小弯曲到60°,也就是指尖勉强能碰到肩膀的角度。接下来近两个月的时间,从周一到周六,每天近两小时,我都要忍受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这还不够康复的训练量。医生嘱咐我每天来医院做康复前,先让家人帮忙压一压。回家后还需要再压到位两次,下午一次,晚上一次。与此同时,医生开了缓解疼痛的药物,但这些药对于我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那个暑假,我是在疼痛中度过的,看不到尽头的康复训练与难以忍受的疼痛几乎击垮了我的意志,以致我不止一次想放弃治疗。
尺神经损伤
每天拍皮球就行吗
八月中旬,我的肘关节软了一些,左手也能将毛巾按在脸上了,但是我的小拇指开始持续麻木,肘关节的肿胀也一直无法消退。第二次去复查时,主治医师看过我新拍的CT说:
“三枚内固定打着竟然也能被掰翘起来,尺神经可能受到了压迫,搞不好得做一次神经前置手术,先去做一个肌电图看看。”
在做肌电图时,我又get到了新的痛苦:医生用针在我手掌不同部位的肌肉里扎了好多次。诊断结果是“尺神经损伤”。
主治医师再次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建议你不要再做康复训练了,去上海找专家做松解手术,我们这可能做不好,而且术后还要打外固定支架,这东西我们弄不到。”
听完这话,我不知道我是该惊慌还是欣喜。惊慌是因为我的病情似乎到了要找名医才能治好的地步;欣喜则是因为我终于不用做康复训练了。
一段日子后,我辗转到那位专家所在的医院。在诊疗室里,专家看过我的X光片,问起我上次手术的时间,然后让我伸出胳膊。我本以为他会像我的主治医师那样使劲地掰,但他只是辅助我伸曲,角度打开的过程一点都不疼。
“左肘关节僵硬:85°~145°”,他边在病历本中记录边说,“你这情况还好,先不急做手术,回家后每天拍皮球,一天3次,一次1500下,术后半年如果还不行就回来找我”。
我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能康复,问:“真的每天拍皮球就行了吗?”
“是的。”
“康复训练也不用做了吗?”
“不用了,那对你来说反而不好。”
从医院走出后,我脚底下好像踩着被太阳晒暖和的云,过往的抑郁瞬间烟消云散。
暑假结束后回校,尽管一个人在操场拍球会很怪,我还是坚持了下去。我从夏天拍到冬天,从二十二岁拍到二十三岁。从篮球场入口一直拍到校门前的那个路灯,大概是750下,我已经不再需要特地计数,有时会戴上耳机哼起歌来。
那段日子既是一种解放,也是一种折磨,因为我不清楚到底能不能就这么拍好。而且,那时考研也该提上日程,但这么个拍球,再加上日常的满课,我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去为未来做打算。
第二次手术
留下四个黑洞
寒假回家,我的胳膊确实恢复了很多,一般人发现不了异常。但弯曲还是个大问题:我的左手仍扣不了衣服领的扣子,也拍不到脸颊上的蚊子。我决定再去上海找专家看看。
专家给我安排了松解手术。手术是全身麻醉,等我醒来已是半夜,手臂不仅开了两个很长的刀口,还多出了六个孔:刀口附近的两个孔连接着导管,用来排除积液;手腕和肩膀下边各有两个孔,四枚螺钉拧进骨头里去,用来安置外固定支架。
打进骨头里的钉子丨作者供图
在术后的第一天,医院就安排人来给我做康复训练,虽然还是会疼,但比起之前体验到的,这根本不算什么。我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就可以轻松地把肘关节压到全角,也就是60°至180°。出院时,医生吩咐六周后回来拆除支架。
这个支架让我一个多月洗不了澡丨作者供图
回家头几天是我妈帮我压胳膊的,每次压都很轻松,像是在掰一块海绵,而不是钢筋,这让我预感到康复马上就要来了。
可不幸的事发生了。大概一个星期后,我的胳膊突然变硬了,弯曲的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挡着。我害怕得了骨化性肌炎,便赶紧跑到最近的医院。当我说要拍片看看有没有得骨化性肌炎时,医生还笑说这不太可能,因为发病几率特别低。
然而在拍了X光片后,我的担心变成了事实,天花板仿佛瞬间砸在我头上。于是我火速赶往上海,所幸,专家说骨化的位置没有影响到康复,建议我买一个1公斤的哑铃来自己压,还可以用肩膀的力气靠墙来压……总之,最好一切自己来。他量了量我胳膊的活动角度说:“75°~175°,小伙子恢复得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按照专家的建议自己来压了。
六周后,我回到上海拆架子。医生把我叫到小隔间,在四枚螺钉周围充分消毒后,用一个扳手似的东西咯吱咯吱地将钉子从骨头里干拧出来。一股十足酸痛感汹涌在血液里,这是真正的深入骨髓的痛了吧。这样,我的手腕和肩膀上出现了四个黑乎乎的洞,用手电筒来照似乎能看到骨头。
拆完架子后留在手腕上的洞,仿佛能看到骨头丨作者供图
一边是健康
另一边是梦想
那年暑假结束后回校,已经是距骨折一年多了。尽管考研日期临近,我仍不得不花大量时间来康复训练。可是,自从我的胳膊查出骨化性肌炎后就没怎么进一步恢复了,我开始茫然。
一边是健康,一边是梦想,我每天徘徊于两者之间,逐渐抑郁起来。最后,尽管我选择了健康,把考研视为尽力而为之事,但仍因梦想的灰暗而痛苦。那一年考研我不出意外地失败了,但我并不后悔,因为一战考不上还可以再考,可失去了健康却不一定还有机会。
终于,我的坚持赢来了回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胳膊肘比之前软了很多,虽然静止一段时间仍会僵硬回去,但只需用哑铃压两三下角度就能打开。之后,我决定二战考研,虽然康复训练仍会消耗精力,但这次我完全能应付过来。
到现在,骨折已经满三年了,我回顾过往,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我最感谢自己的是当时能将健康摆在第一位,并且坚持了那么久。虽然我的胳膊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但现在只要有个哑铃,我就能随时随地开始康复训练。更开心的是二战成功上岸,我也终于走过了自己的人生逆旅。
伴我走过这段岁月的哑铃丨作者供图
医生点评
任广凯 | 吉林大学第二医院创伤骨科主治医师
作者经历的肱骨远端骨折是创伤骨科常见的骨折类型之一,多为年轻人遭受强大外力所致。如果成人肱骨远端骨折存在移位,那么保守治疗后不愈合、畸形愈合和肘关节僵硬的发生率较高,因此一般建议手术治疗,尤其关节内类型的骨折是手术治疗的绝对适应症。
随着现代骨折内固定技术的发展,肱骨远端骨折的治疗效果得到了较大改善。据文献报道,大部分患者肘关节的功能可恢复至75%以上,并且骨折愈合率高达90%~100%。然而如此优良的预后,有赖于骨折良好的复位,坚强的内固定,以及早期的功能康复锻炼。
肱骨远端骨折术后肘关节功能恢复情况,与骨折类型、患者年龄、骨折复位和内固定效果以及术后康复密切相关。任何类型的肱骨远端骨折在获得完美的手术治疗后,早期康复治疗都对肘关节功能恢复有积极意义。康复医师指导下的早期功能康复可促进患肢的血液以及淋巴循环,防止肌肉萎缩、软组织粘连,可有效避免肘关节僵硬。
作者出现文中的情况,是因为没有在手术后及时进行康复训练,导致之后肌肉挛缩、活动度下降。另外,肱骨远端骨折术后出现肘关节异位骨化的发生率较高,异位骨化可能影响肘关节屈伸及旋转功能,严重时会造成肘关节僵硬。
就像文中描述的,肱骨远端骨折的患者一旦发生肘关节僵硬,不仅限制了肘关节活动,而且使手、肩关节和前臂等上肢功能受限,对日常活动会造成严重影响。事实上,肘关节的屈伸活动范围至少应在30°~130°(前臂与上臂延长线的夹角),当肘关节屈曲<130°或伸直>30°可考虑接受手术治疗。另外患者职业或生活受到影响时,手术指征也可适当放宽。
目前,文中所说的松解术是治疗肘关节僵硬的主要方式,铰链式外固定支架固定可以调节关节最大活动度,并且保证术后的关节稳定性。只有在保证肘关节稳定的前提下,彻底有效松解肘关节才能有效改善关节活动幅度,恢复日常活动。另外,对于肘关节僵硬的患者,康复管理也十分重要,术后 8 周内口服塞来昔布预防异位骨化并积极进行康复锻炼,能帮助改善远期预后。
文中的作者无疑是坚强的,一波三折的治疗经历并没有让他停下追梦的脚步。在此,我也祝愿作者和所有不幸遭受骨折的朋友都能通过规范的治疗获得良好的预后,恢复正常的功能。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屿明
编辑:Dr.S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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