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掉心脏的某个部分后,我的心终于不再狂跳了
很多人一听到我心脏动了两次手术,就惊得虎躯一震,大概以为我胸部有类似路飞的伤疤,毕竟心脏手术可能要开胸的嘛。其实,我做的是心脏射频消融,这是个不大的微创手术,只在比基尼线附近留下了四个肉眼可见,触之微凸的小小疤。
灵魂画手上线,黑色短线表示手术切口位置 | 作者供图
我的病史可能要追溯到高中。高二某一天,在教室里突然感到心脏狂跳,不过并没有持续很久。之后去医院检查,心电图做出来特别正常。医生也说,在正常状态下做出的心电图必然是正常的。那个年代的小城市可能也没有更先进的检查手段了,就没再进行深入的检查。
从读大学一直到去德国留学,心动过速的发作频率大约每年一两次,每次两三分钟,并未影响正常生活,也就没太在意。我身体算不上强壮,属于一般健康水平。唯一与心血管相关的问题可能就是低血压了。因为父母血压都比较低,我的低血压也是常态,但身体没有明显的不舒服。
有段时间总是觉得累,没有精神,就去看医生。诊所的老爷爷常规问诊之后给我量血压,然后他说:“哦,亲爱的,这简直是灾难啊,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还活着。”(嗯,用翻译腔读出来比较有感觉)我说是吗?有什么异常吗?爷爷说:“低压45,高压80,你是怎么做到的?”听到如此戏剧化的台词我表现平静,男朋友大概是蒙克的《呐喊》脸。爷爷给开了升压药,我吃了一段时间就活蹦乱跳了。
走去医院的几百米,是最辛苦的几百米
2011年4月某日晚上10点多,心跳突然加快,每分钟180次。我觉得过几分钟就好了,坐等恢复。然而过了半小时,心跳也没有慢下来的迹象。于是打电话给120,问是不是要叫个救护车去医院。对方说你离医院近,可以自己去,你这个情况没必要叫救护车。
然后我就和男朋友一起走路去离家只有几百米的医院,这应该是我有生以来走得最辛苦的几百米:四肢无力,胸闷胸痛,呼吸困难,脚步虚浮……到了急诊,上心电图,医生给我打了一针腺苷。这一针下去心跳很快就恢复正常,但是也让人感觉生不如死。哪也不痛,但是哪里都极其不舒服,就像整个人沉到了水底,无力挣扎。
心跳突然加快,过了半小时也没有慢下来的迹象 | 图虫创意
当天晚上医生让我留院观察,并给我佩戴便携式的心电图仪器。
之后经过各种检查,医生用通俗的语言让我明白,我的心脏里有一条“短路”,不知道什么情况下,血液就走这条“短路”,因此心跳就加快,建议手术消除“短路”。
“如果不手术会如何,会猝死吗?”医生说:“不会,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发作频率会增加,每次发作持续时间会延长,并不是舒服的事情。”后来我去网上查找资料,据说如果心跳极快的话,就和心脏停跳没有区别了。
2011年5月,第一次手术
前一天入院办手续,做检查,做手术准备。我还记得给教授们写邮件请假,他们祝我手术顺利、住院愉快。因为德国的强制参保制度,我每个月需要交几十欧元保险费,因此完全不担心手术费用。我只要每天付给医院10欧元的伙食费,就有三餐和不限量的气泡水。
看过手术和麻醉同意书后,我想也没想就签字了。男朋友说你都不考虑考虑,虽然不在心脏开刀,但毕竟还是心脏手术啊。考虑什么呢?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如果真的没醒过来,在全麻应该也没什么痛苦。
晚上护士给我一把小剃须刀,让我自己备皮。手术当天我穿着小裤裤和医院的大罩衣,被连床一起推出去。我能自己走,为啥要连着床推过去?后来才知道我还是太天真,手术前当然能自己走,手术后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力走的。
手术室很大,手术台上方悬着灯,不远处有几块LED显示屏。护士说小裤裤要脱掉。好吧,我真的应该把那条小裤裤珍藏起来的,手术的时候很可能是全裸的。医生给我戴了手术的那种绿色帽子,然后上麻醉的同时,问了一个问题,我回答完就不省人事了,也忘了医生到底问了什么。
手术大约进行了三个小时,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病房了。医生让我躺在床上,不能平移,不能翻动,像木板一样躺满八小时。因为手术切口是用整卷的纱布压住止血的,动了就不容易止血。我也忘了医生为什么不把伤口缝起来,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不人道的方法止血。
整卷的纱布压住手术伤口,用来止血 | 作者供图
我又渴又饿,前一天晚饭没吃,当天的早饭和午饭当然也没吃,水也不能喝。躺着不动真的很难受,那些想要整天躺着赚钱的人肯定没经历过这种折磨。因为长时间不动,护士给我打了防止血栓的针。我想去厕所,结果护士拿了个扁平的盆子塞在我屁股下面……不堪回首。
手术后我又在医院住了三天,医生说经过人工诱发,心动过速没有发作,说明手术成功了。同时又告诉我,手术还是有2%的复发率。
第二次手术,2013年3月
我果然是个“幸运”的姑娘。手术成功一年半以后,2013年1月27日下午,我正看着《新三国演义》电视剧,心脏突然又跳疯了。等了半小时,正好室友和她男朋友开车过来拿东西,我请他们把我送到医院。
挂好急诊,医生就开始检查和处理。医生看了之前的手术文件也就明白了一切。接着打腺苷,然后又挂了一瓶药水。医生和主任讨论之后说可能还需要手术,让我周一打电话约个会谈安排时间,然后就放我回家了。纠结了几天后,我还是决定再次手术。
即使我有了一次经验,第二次的手术经历一点也不愉快。估计是医院里有太多我们学校医学院的新手。抽血,放留置针,护士试了几次也没成功,还流了好多血。做心电图时间有点长,皮肤上被烫出了几个水泡,这些水泡好了以后留下的痕迹过了好几年才彻底消失。
护士给我做心电图 | 作者供图
对医生的提问,我已经对答如流。然后自己签麻醉和手术同意书。听说在国外,一个人手术就达到了十级孤独的水平。嗯,我就是一个孤独的人。
21日手术,早饭没吃,午饭没吃,渴了只能用棉签沾柠檬汁在嘴巴里扫一扫……然后再次经历像板子一样躺满八小时,还好其间有几个朋友轮流来陪我聊天。术后第二天中午,医生就让我出院了。
我问医生:“2%的复发率被我赶上了,做完这个手术,以后还会复发吗?”
医生说:“不确定,应该不会了吧。”
医生没骗我,第二次手术到现在快7年了,真的再也没有发作过。
后来我和母亲大人汇报情况,她听到我说“短路”以及要烧掉心脏中某些部分之后说:“那你是多个心眼还是缺个心眼呢?”行吧,妈妈就是这样幽默。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心脏里究竟是多了些东西还是少了些东西,或者说是总体质量不变,只是形态改变了呢?Whatever,健康了就好。
医生点评
代天医 | 前北京安贞医院心内科主治医师
从作者的描述来看,是室上性心动过速(室上速)让她的心脏狂跳。这种疾病属于心律失常的一个类型,可以发生在没有其他心脏疾病的年轻人。
心脏狂跳的原因是心脏里有一条“短路”,但不是血液的短路,而是电路的短路。心脏的电活动本应按时按顺序进行,多出的一条电路造成短路,电活动快速地循环重复导致心跳过快。
平时心跳正常时,心脏会充分舒张开再收缩,一次挤压出几十毫升血液,通过血管供给全身。如果发作时心跳极快,心脏舒张和收缩的频率太高,就像在抖动,每次挤出血液非常少,各个器官都缺血缺氧,确实可能与心脏停跳差不多。发作时的感觉由心率和心脏功能决定,可能只是觉得心跳有点快,可能出现作者的“四肢无力、胸闷胸痛、呼吸困难”,也可能头晕,甚至晕厥。
病情较轻时,即使不治疗,室上速也会在短时间内好转。但随着年龄增长,有可能发作持续时间和频率越来越高。发作时,可以尝试刺激咽喉部产生恶心感觉,部分人能因此终止发作。如果没有很快好转,并出现心跳快之外的症状,应及时到医院治疗。不能自己迅速走到急诊室的话,等待救护车更安全。
不发作的时候,通常感觉与正常人一样,心电图也可能完全没有异常。作者平时的低血压,很可能与室上速无关。
检查的时候,尽量在室上速发作当时做心电图,明确诊断(发作当时的心电图务必备份保留好,否则可能影响之后的手术)。如果室上速持续时间短,来不及做心电图,但发作很频繁,检查24小时动态心电图可能会捕捉到发作时的情况。
部分类型的室上速患者有猝死的风险,需要及时治疗。即使当时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发作非常频繁,持续时间很长,会因心脏长时间超速跳动导致心肌病,心功能降低。这时再进行治疗,也许不能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在治疗方式的选择上,药物治疗可能有效,但对部分患者疗效不好或出现副作用。如果发作频繁,可以考虑进行导管消融治疗。手术的原理是找到心脏里造成“短路”的电路,然后用射频能量把异常电路打断。室上速术后复发的概率较低,一般在2%~5%,复发后的第二次消融通常有效。
室上速导管消融手术可能采用全身麻醉,也可能仅局部麻醉。如果手术过程中是清醒的,需要配合医生的指示,尽量不要突然挪动身体,否则导管移动可能损伤心脏和血管,造成严重后果。
最后,作者的心脏只是多了一条电路,比“多个心眼“或”缺个心眼”的心脏病人要幸运多了。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毛豆花生
编辑:木易杨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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