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的液氮,给我“烫”出了水泡……
那是3月中旬的某个下午,刚开完课题组的组会,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生物科研人,我心里盘算着今天该复苏某某株细胞系了,以免耽误手头正在进行的实验。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为了能尽早完成今日的实验安排,我匆匆忙忙换上室内拖鞋,一头钻进细胞操作房捣鼓。
这一瞬的大意
让我后悔大半个月
在生物医学科研领域,所研究的课题往往要借助一些实验模型来验证科学理论,实验模型繁不胜数,比如小白鼠这一类的动物模型,以及更微观的细胞模型。
一般情况下,即使是可以无限生长的类似肿瘤细胞的细胞系,由于生长周期存在天花板,以及按需实验等原因,细胞往往需要储存在特殊的环境里“休眠”,等待科研人员需要的时候再将其“复苏”生长,而储存细胞的环境就是低温的液氮。
等到准备就绪,我按照以往的操作习惯,戴上防冻手套,在偌大的液氮罐里找到特定的储存抽屉,猛地一下把装载得满满当当的抽屉向外一提。
因为储存的格子里浸满了液氮,为了让这些空隙里的液体控干,流回液氮罐中,我不得不倾斜抽屉尽可能让液体都流出来。
又沉又长的抽屉显然不太好控制,我只能身体一侧贴靠着巨大的液氮罐,借力控制住抽屉保持倾斜的状态。
刚“出水”的抽屉格子的缝隙中,像山中溪流一样涓涓流出不断汽化冒出白汽的液氮,由于我拉出抽屉的动作过猛,又将抽屉靠着近身侧的罐口沿,涌出的液氮迅速地溢出罐口,沿着罐外壁流了下来。
储存细胞抽屉的液氮罐(左),从液氮罐中取出细胞抽屉(右)丨eppendorf
此时的我一心寻找目标细胞系的位置,丝毫没有注意脚部不寻常的感觉——毕竟是液氮嘛,哪次开罐没有凉飕飕的感受呢?等到把所寻的小管子拎了出来,把储存抽屉锁好准备归位时,方才觉得右脚脚趾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低头一瞥,原来我脚上的袜子被刚刚溢出的液氮浸湿了一小片。
心里闪过一丝警觉。液氮温度这么低,我要不要停下手头的事情看一下脚趾的安危?但是手上拎着重要的几管细胞,亟需我迅速放在水浴锅里面解冻复苏。加之以往也有过液氮不小心滴到手臂的经历,不过都是很快就汽化没有发生冻伤。
我这面积这么小的溢洒,应该不妨事。一闪而过的警觉被我抛之脑后,象征性地抖抖脚就当加速汽化了,手上仍旧继续实验。
谁知就是这一瞬的大意,让我后悔了大半个月。
整片脚趾犹如被沸水泼洒过
等忙完手头所有实验,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我隐约觉得脚趾背有点不适,伴着微微的疼痛。心里想着就快回去了,索性到了住所再脱下袜子看看什么情况。
回去路上伴随着脚的走动,脚趾的疼痛渐渐加剧,我心里开始浮现不祥的预感。
等到9点多回到住所,我轻轻脱下右脚的袜子,褪到脚趾的时候竟然感受到袜子和脚之间的轻微黏连,看到此时的脚趾,我倒吸一口凉气。
大脚趾和相邻脚趾的趾背,浮出了大大小小相连的水疱,里面的组织液撑得水疱皮高高隆起,表面呈现一种诡异的猪肝红色,仿佛焦化了一般。
水疱周围的皮肤发红,皮温升高,稍微一触碰就有种被开水烫到的疼痛。整片脚趾的形态就像被沸水泼洒之后的患处一样,本科学习残存的医学知识提醒我,这样形态的皮肤大概已经相当于II度烫伤了。
此时后悔也没有用了,脑子里闪过烫伤数种科学或不科学的处理方法,可是我的伤处是接触了高温的对立面——极低温,那些冰敷、水冲之类的应急疗法,会有用吗?
大概是被丑陋不堪的水疱震慑到了,此时脑子里也没捋出个子丑寅卯,思来想去决定先洗个澡,再想想怎么处理。
洗澡过程中刻意不让热水触碰到“烫伤”处,但还是避不开水滴飞溅到了患处,正常皮肤觉得合适的水温,“烫伤”的皮肤却觉得异常的“烫”与疼。
等到洗完澡,再看看脚趾上的水疱,发现组织液渗出更严重了,水疱表面被撑得紧绷发亮。
内心已经开始崩塌,没想到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法,去医院估计也就是敷点烫伤膏,怎么处理也免不了漫长的自愈过程,想到这干脆就放弃治疗了(错误示范,如果我当时就去医院,后面的愈合可能会更加顺利)。
眼看着水疱这么大,明天穿鞋摩擦到就麻烦了,于是我用消过毒的针尖挑破最大的两个水疱,把组织液排了出来,并自作聪明地想着:教科书上说把疱液排出并保留水疱皮完整,接下来就等新生皮肤长出,水疱皮脱落了就万事大吉。
“烫伤”当晚的患处丨作者供图
仿佛志怪小说里的妖邪
触碰过我的脚趾
没有想到,这份天真到第二天早上就破灭了。
早上一醒,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脚趾,期望能看到一丝痊愈的迹象。
然而我看到的不是渐消的水疱,而是昨晚戳破后瘪下的大水疱们又高高隆起,充盈满了组织液,更糟糕的是表面还有一点渗出的黏液。
我对这些水疱能像往常烫伤的小水疱一样、过两天就痊愈的幻想顿时破灭。原本还打算照常穿袜子套鞋出门,这下只能穿人字拖了。
此后的一周,脚趾上这些水疱就跟志怪小说里妖邪触碰过的皮肤一样,留下了梦魇般的痕迹。
水疱不仅没有消下去,组织液还持续缓慢地从表面渗出来,我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用酒精擦拭,晚上睡觉前用纱布把脚趾裹住,以免沾染到床单被子。
更可怕的是,水疱周围的皮肤在几天后迅速发黑,出现了色素沉着,使得整个脚面显得愈发难看。
此外,由于平常很少穿人字拖,趿着拖鞋走了这么一周,指缝和鞋带接触处也磨出了水疱,整只右脚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气势。
大概过去了一周多后,水疱终于有了瘪下去的迹象,水疱皮也开始发干变硬,除了皮肤色素沉着更明显,似乎患处已经开始愈合,总算有了盼头。
某天晚上,我触摸着彻底发干、摇摇欲坠的水疱皮,感觉皮下似乎已经长出了新生皮肤,便尝试着小心地把坏死的水疱皮修剪下来,以免之后被袜子刮到导致撕裂。
等我剪掉了水疱皮,露出粉色、颜色不均,还有点残留渗出液的新皮肤,一眼望过去差点窒息,整个右脚的状态,是让人看一眼就晕厥的效果。
去除水疱皮后的伤处丨作者供图
后来人字拖大概穿了一个多月,才重新换上久别的袜子球鞋。作为一个小广东人,此前的人生还没有连续这么久人字拖出街的经历。
新生的皮肤角质层渐渐长厚,发黑的颜色也慢慢变浅了。三个多月过去,伤处的皮肤恢复了平整,只是浅浅的疤痕依旧在,可能要伴随一辈子了。
痊愈3个月后丨作者供图
此外,这个经历也留下了一个“后遗症”,那就是每当我准备复苏细胞做实验时,总会心有余悸地望一眼脚,确保穿的不是露出脚趾的拖鞋。用消不去的疤痕换来对生物安全的重视,这代价有些没有必要,也有些太重了。
医生点评
王新刚 |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烧伤科副主任医师
文中作者所述的液氮冻伤,常见于有明确液氮接触史的实验室或相关工作从业人员,诊断较为明确。
在一个标准大气压下,液氮的温度很低,其沸点为零下196℃,看起来会造成很大的伤害,但实际上,液氮的比热容很小,挥发速度很快,对皮肤造成的伤害比想象的小得多,原因就在于液氮接触皮肤表面时存在的“莱顿弗罗斯特效应”对皮肤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所谓莱顿弗罗斯特效应,是指当液体接触温度高于其沸点的表面时,液体就会产生一层绝缘蒸气,阻止液体与表面直接接触。
也就是说,由于液氮温度太低,当其与人类皮肤接触时,巨大温差导致莱顿弗罗斯特效应发挥作用,液氮只是掠过人体表面。但是千万别把液氮大量洒到贴身衣物上,否则液氮会被织物吸收然后大量带走热量,甚至引起严重冻伤。
总的来说,液氮的特点是沸点低、挥发快,身着衣物仍可被冻伤。
基于液氮能产生极度低温,作用于局部组织导致其变形坏死,临床上将液氮用于去除体表赘生物、老年斑、汗管瘤等的冷冻疗法。
本文作者在液氮意外沾染穿有袜子的脚部后,由于足部没有特殊感觉便未及时处理,导致局部皮肤的冻伤持续加重。分析其中原因,就是织物本身可以吸收部分液氮,织物下方接触的皮肤持续被带走大量热量,导致冻伤不可避免。
因此,在可能接触液氮的某些操作过程中一定不能使用织物手套,可以戴乳胶手套替代。
针对作者提到的有关液氮冻伤后的应急处理,一般来说,一旦发现液氮沾染戴有织物手套或袜子的肢体,需要迅速脱掉手套或袜子,并仔细观察局部皮肤是否被液氮沾染。这一步处理得当及时的话,绝大多数不会出现液氮冻伤的情况。
一旦发生液氮冻伤,创面一般呈现粉红色、褐色或苍白色,表皮出现水疱或破溃流出血清样液体,肿胀明显。如果观察到局部皮肤出现发白、发红的迹象,建议休息并观察24小时,若局部有水疱出现,建议及时就医处理。不建议像作者一样自行处理,以免愈合不顺利或出现感染等。
就医后,医生一般会根据水疱的情况酌情予以保留或挑破处理,外用聚维酮碘消毒,磺胺嘧啶银乳膏或生长因子凝胶外涂后,包扎治疗。
从作者提供的图片来看,其很可能属于二度冻伤,表现为伤口基底红并伴有大量渗出。正确处理冻伤创面的情况下,冻伤处一般需要2~3周时间才能愈合。作者的最终转归基本符合上述过程,如果当时能及时到医院的相关科室就诊,愈合的过程可能会更加顺利,留疤的几率也会更低。
最后,就像作者讲的,液氮冻伤是可以预防的,关键是做好流程管理,严格按照注意事项进行操作。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容十八
编辑: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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