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荒岛濒临绝境,除了吃掉队友,还有别的选择!
设想这样一个场景:你刚刚经历了一场海难,沉船后,你和剩余的30位幸存者流落到了一个荒岛上。一个双腿受伤的男人不得不靠其他人帮扶行走,这时人群里出现了一个声音:“把他丢这儿吧!我们吃的喝的也没那么多,干嘛还要带着个累赘?”
随即出现了更多附和的声音,搀扶男人行走的人一脸焦虑和慌张:“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丢下他!”也有人赞同,不该就把他丢在这里等死,这太残忍了。
你看向船长,他沉思着,似乎正在做一个最终的决定。
这时的你,会选择:
劝说丢下受伤的人
主动帮助受伤的人
如果此时的选择,跟最终的结局息息相关——是大多数人都能活下来,还是只有极个别的人能幸存。你会选什么呢?
互帮互助,还是人吃人?
一群人沉船后在海上漂流或者流落荒岛,往往会形成与世隔绝的小社会。当一切只为了活下去,陆地上的规则就完全不适用了,可能会出现大量的谋杀甚至同类相食。
1820年,美国捕鲸船“埃塞克斯号”(Essex)因遭到抹香鲸袭击而沉没,剩余的20名船员被迫挤上了几艘小船。在海上他们遭遇了严重的暴晒、脱水和饥饿,幸存者不得不吃掉死去的船员的尸体。当这也不够的时候,船员们开始抽签决定谁被牺牲。最后只有8名船员幸存,当最后一位获救时,已经有7名船员的尸体被吃光。
捕鲸船“埃塞克斯”号草图丨Thomas Nickerson
不过也有比较幸运的全员幸存的情况。1855年,轮船朱莉亚·安(Julia Ann)从澳大利亚开往美国,撞上了珊瑚礁而沉船,有5人在这场事故里丧生,剩余的51名幸存者流落荒岛。船长以身作则,组织全员通力合作、保持情谊。大家搭风箱,修小船,找到了淡水、椰子和海龟蛋。后来一些人自愿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求救,让所有幸存者都活了下来。
“朱莉亚·安”号船长的妹妹所绘制的此船的失事场景丨Edith Pond
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来自耶鲁大学社会与自然科学系,还是最高学术等级的斯特灵教授。他对沉船事件充满了好奇:这么多沉船后海上漂流、流落荒岛的事件,为什么有的会自相残杀,有的却互帮互助全员幸存。那些成功做到大部分人幸存而不至于自相残杀的案例,到底有什么特点?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和研究助理查阅了wrecksite.com网站,这个网站记录了全世界的所有沉船事件。他们将沉船的时间限定在1500年至1900年之间,得到了8100多个沉船事件,然后再提出一些标准来缩小范围——沉船事件后,有19个以上的幸存者在陆地上至少停留了60天,并且至少有一个人最终获救并能讲述整个故事。这样筛选后,他们就得到了20个沉船事件。
克里斯塔基斯所找到的20个沉船事件丨参考文献[1]
通过分析幸存者的叙述,克里斯塔基斯发现,表现最好的群体有以下共同的特点:
拥有非常优秀的领袖,其表现形式是温和的等级制,且不存在任何残暴的因素;
幸存者之间相互友爱;
群体成员善于合作并有利他主义精神。
克里斯塔基斯还找到了一个完美的例子。
同一岛屿两侧的沉船事件
在对比沉船事件的过程中,克里斯塔基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例子——这是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发生的两个沉船事件——“英弗科尔德号”(Invercauld)和“格拉夫顿号”(Grafton)。两艘船的幸存者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们的结果也截然不同。“英弗科尔德号”有19人登上了岛,挣扎一年后只有3人获救;而“格拉夫顿号”所有5人上岸后,两年后全都活着离开了。
这是为什么?先来看看不幸的“英弗科尔德号”。
“英弗科尔德号”是1864年5月11日在新西兰奥克兰岛西北部一个险峻的海湾中失事的。短短时间内,整艘船就支离破碎了。
“英弗科尔德号”在新西兰奥克兰岛西北部失事丨commons.wikimedia.org
25人中的19人游出了船,然后爬上了一个满是岩石的海滩,旁边就是高耸的悬崖。他们都受了点伤,鞋子也不见了,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海里打捞起一些压缩饼干和咸猪肉。
因为缺乏食物,他们留下了一个虚弱的男性和一个看护在悬崖底下,剩下的人设法艰难地爬到了悬崖顶部。幸运的是,他们很快抓到了一头猪作为食物。看护者随即丢下了病人,让他在悬崖底下等死,自己爬上了悬崖。
这样的初始行为,为“英弗科尔德号”幸存者的集体命运奠定了基础。
尽管一开始缺乏物资,但幸存者们在一个月内就发现了海豹猎人住过的小屋,以及早期欧洲殖民者留下的定居点的遗址。然而在整个过程中,太过虚弱的人或受伤无法行走的船员都被遗弃了。最终获救的三人里,包括船长乔治·达尔加诺(George Dalgarno)。除了一个名叫罗伯特·霍尔丁(Robert Holding)的资深水手之外,所有级别较低的人都死了。
“英弗科尔德号”失事后,船员利用船只碎片搭建小屋丨Otago Witness
船长达尔加诺似乎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活,并没有尝试(或者说是根本没有能力)树立起权威,也无法领导幸存者们。在一开始就丢弃受伤的伙伴后,“英弗科尔德号”的船员普遍都抱着“只为自己”的态度。最后的幸存者霍尔丁声称,当时甚至有人攻击并杀死其他船员,并吃掉死去船员的尸体。
而另一端的“格拉夫顿号”,呈现出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格拉夫顿号”的失事时间比“英弗科尔德号”早了四个月,失事地点在奥克兰岛的南部。共有5名男性船员,船长是托马斯·马斯格雷夫(Thomas Musgrave),大副是弗朗索瓦·爱德华·雷纳尔(François ÉdouardRaynal)。
"格拉夫顿”号在奥克兰岛南部的康利港附近失事,图为“格拉夫顿”号的遗迹丨Charles Chilton
在沉船事件发生时,大副雷纳尔正在生病,并且病得很重。然而失事后,其他人并没有放弃他,而是用绳子将他和其他物资转移到了岸上。虽然人不多,但他们打捞上来丰富的物资。
研究者克里斯塔基斯认为这一点非常关键,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的明显的利他主义行为,非常有助于团结和激励所有幸存者,激发他们的合作和互惠关系。这与“英弗科尔德号”将病人直接丢在悬崖下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月后,船员基本在船上安顿了下来。船员们特地票选出了一个“领头人”,职责包括“以温和的、坚定的态度,维持秩序与和谐”,甚至提议如果有必要可以更换领头人。大家一致票选了船长马斯格雷夫,在接下来的十几个月里,马斯格雷夫也一直担当领头人。
大副雷纳尔也是经验十足,他指导船员们建造小屋、风箱、锻造炉,甚至还做出了鞋子。在滞留在奥克兰岛的这两年里,雷纳尔陆续制作了棋子、多米诺骨牌,甚至还有扑克牌。船员们也互相教授外语(船员都来自不同的国家)和数学。
“格拉夫顿号”船员曾经建立小屋所留下的痕迹丨Charles Chilton
优秀的领袖以及温和的等级制度,让船员们能够协同合作,尽管他们之间也存在一些小分歧,但这个群体依然有强大的凝聚力。
然而有一段时间,船长马斯格雷夫也生了病,为了不让大家等死,他们决定派出三个人划着一艘修好的小艇出海求救,马斯格雷夫也在其中。三名船员找到救援人员后,便返回奥克兰岛,救出其余两名船员。
值得一提的是,救援船的船员们搜索整个奥克兰岛,还发现了一具尸体。他是“英弗科尔德号”船长达尔加诺的二副,因为腿部受伤,便被船长抛弃然后饿死了。
研究者克里斯塔基斯对比这两个沉船事件后发现,两队幸存者都有各自的优势,比如“英弗科尔德号”在短短时间内就发现了庇护所,而“格拉夫顿号”在初始时期打捞出了比较多的物资。为什么这两队结果却相差甚多?克里斯塔基斯认为是小社会里的制度安排存在重大差异。“格拉夫顿号”有强有力的领导人,船员的关系也十分融洽,有更强的合作精神,甚至愿意为了让其他人获救而自己冒险出海求救。
海难后,
女性和儿童如何活下来?
在上述的沉船案件中,由于社会和文化等原因,大多数成员都是男性。不过从女性和儿童的视角出发,也能看出领导力和制度安排带来的差异。
在泰坦尼克号里,人们自发地让妇女和儿童先上救生艇。这场海难里,超过 70% 的妇女生还了,儿童的生还比率也超过 50%,而男性存活的比例只有 20%。
泰坦尼克号海底残骸丨Atlantic Productions
但泰坦尼克号其实是个特例。沉船后都是“妇孺优先”吗?实际上并不是。
经济学家米凯尔·埃林德尔(Mikael Elinder)和奥斯卡·埃里克森(Oscar Erixson)对过去 3 个世纪的 18 起海难事故做了调查和统计,发现在海难中普遍不存在妇女儿童优先的事情,逃生率最高的是船员,其次是男性乘客。
“妇孺优先”在沉船中并不是默认选项,而是领导者的权威起了作用。研究者发现,一个权威的领导者在灾难发生时做出的命令会直接影响人们的行为。当船长下达了“妇女优先”的命令并严格执行时,女性的生还率确实会提高,比没有遵循这一原则时高出7.3%。确实,在泰坦尼克号上,船长下达了这项命令,根据报道称,军官们可以向不服从这项命令的人开枪。
即便在沉船后侥幸生还,如果流落荒岛后没有处在一个“互帮互助”的团体中,妇女和儿童很可能率先遭受暴力的袭击。例如,1629年,“巴达维亚号”(Batavia)海船沉没之后,船员们在精密计划后,展开了大规模的谋杀行动,以节省资源的名义,残杀妇女和儿童。
而在1855年的朱莉亚·安号撞上礁石后,船长本杰明·F·庞德(Benjamin F. Pond)就派出一小队志愿者将绳子捆在相对平坦的礁石上,然后优先将女性和儿童通过绳索输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其他的船员则被强制性呆在船舱里,叫到名字才能出去。二副原来打算随身带着装有庞德船长8000美元的包,但庞德让他先送一个女孩上岸,最终女孩成功获救,钱则丢失了。庞德船长一开始就展露出来的利他主义精神,树立了强有力的榜样。即使被困在缺水少粮的环礁上,但所有登岸的幸存者都积极合作,最终都活了下来。
对女性和儿童来说,有力的领导人物和友善的团体,是更容易生存的“小社会”。
一个好的社会,
有什么样的特质?
研究者克里斯塔基斯对沉船事件的兴趣,关联着一个更大的命题——对“好社会”的研究。
对科学家来说,一个关于“好社会”的完美实验,应该是构建出可能的社会类型,然后将真实的人“放入”这些社会中进行观察。但即便要进行科学实验,也必须考虑伦理问题。比如你想要评估一下失去配偶是否可能会增加一个人的死亡风险,但你不可能为了研究去杀死一个人的配偶。
因此,利用现成案例的“自然实验”就成了解决方法。
研究一个好的社会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特质时,研究者克里斯塔基斯便从沉船幸存者建立的社群开始。在与世隔绝的荒岛上,人们在完全自主自治时,会建成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制度安排最有利于和平与生存?除了沉船事件之外,克里斯塔基斯还研究了人们自发去荒岛建立的新社会、被困在南极浮冰上的探险者队等等的“小社会”。
克里斯塔基斯发现,成功的幸存者社群都展现出了一系列他称为“社会性套装(social suite)”的特质,包括:个人拥有独特身份、爱伴侣和孩子、友谊、社交网络、合作、偏爱自己的群体、轻度的等级制、社会性的学习。这套特质让幸存者们能够组成一个好的社会来抵御恶劣的环境,而失败的小社会则在这些方面做的非常糟糕。
尽管不同案例之间的遭遇都不太一样,但成功案例具有的特质却相差无几——都具有上述的“社会性套装”。
我们去看人类历史上的许多惨剧,能都看见自私、仇恨和残忍。许多人将现有的社会想象成一个丛林社会,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把人看成动物一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踩着弱者上位胜出,弱者则活该淘汰。
“丛林社会”的画面深入人心,平常我们想到沉船事件时,也很容易想到艰苦的厮杀和拼了命要活下去。
但事实上,能够最大程度幸存的团队,更多的是互利合作,关爱友善。
人并不仅仅是动物。人类的天性里有竞争,更有合作。沉船研究显示,只要最开始定下利他的基调,就能激发出人类天性中最好的一面。即使在绝境中,也能携手闯出生路。
当我们减少无缘无故的仇恨,不再自私冷漠,领导者以身作则、扶助弱小,所有人善待彼此、携手合作……这样形成的社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更好生存和发展的地方。
参考文献
作者:小毛巾
编辑:游识猷
本文来自果壳,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如有需要请联系sns@guok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