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吃屎怎么了,人类还吃螺蛳粉呢!
日历娘问
以下哪个是人类行为?
A. 猿粪里挑橄榄
B. 火锅底煮牛瘪
C. 用海水泡红薯
D. 拿木棍钓白蚁
生在北京的我,母亲是江浙人士,吃东西向来南北夹击、融会贯通,甜咸粽子、五仁月饼来者不拒。但到广州读本科时,人类饮食方式的丰富多彩还是令我大受震撼——
“啊?这鸡蛋羹甜得像布丁?”
“什么?青芒果可以凉拌着吃?”
“啥?绿豆汤里可以放海带?”
绿豆海带汤,北方罕见 | wenhuaReichel / douguo
不过,一旦接受了这些设定,最终还是要喊一声“真香”,并在回家后用豆汁儿和爆肚儿招待来访的南方同学。毕竟,从烤蚕蛹到螺蛳粉,人类关于吃东西的脑回路有时候真的很离谱。
同族之间饮食习惯差异巨大的,不只有人类。有些倭黑猩猩(Pan paniscus)的独特吃饭方式,也能让它们生活在其他地区的同胞深受震撼,因为这些倭黑猩猩——吃屎。
一次消化不了,那就再消化一次!
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卢伊科塔拉(LuiKotale)的森林中,一群倭黑猩猩们正仔细地戳屎。如果你继续看下去就会发现,它们竟然从中挑出了未被消化的黑色果实,然后熟练地剔除种子,把刚穿肠而过的果肉又吃了下去。
屎中取果的原因,要从它们吃的东西说起。不少倭黑猩猩喜欢吃非洲橄榄(Canarium schweinfurthii)的果实。这种橄榄果富含脂肪和蛋白质,是不错的营养来源。但美中不足的是,它们厚实的果肉里有大量单宁(和涩柿子一样),这类物质会让食物尝起来苦涩,还会跟蛋白质和铁元素结合,阻碍消化。大部分地区的倭黑猩猩,会在取食时把果实咬破,吐出种子,从而让果肉充分接触唾液中的单宁结合蛋白,减弱对消化的阻碍。
非洲橄榄的果子,也是当地人喜欢的零食 | Minette Lontsie / Wikimedia Commons
然而,卢伊科塔拉的倭黑猩猩们却格外头铁。别说吐种子了,它们连嚼都没有嚼一下,就把3厘米长的果子吞了。第二天,倭黑猩猩们就开始集体戳屎,从自己的猿粪中找出完整的果子再吃一次。观察到这个现象的人类研究者推测,比起新鲜果实,经过消化的果实更软,比较容易剔除种子,提高吃饭效率;同时单宁也在消化道中被分解了一些,再吃一次时果子更容易消化。
不知其他地区对非洲橄榄细嚼慢咽的倭黑猩猩们看到这一幕,是会一脸嫌弃,还是恍然大悟、加入戳屎行列。但在当地,这种行为可是代代相传的——还在妈妈怀抱中的小倭黑猩猩就会观察和模仿妈妈戳屎;等它们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如果吃过橄榄,第二天就能找到猿粪橄榄。
倭黑猩猩:呕…... 将嚼碎的粘稠糊糊反复吐出也可以让唾液充分接触食物,中和单宁[1]。倭黑猩猩取食其他富含单宁的果子时会这么做。| LuiKotale, DR Congo. D Beaune / MPI LKBP.
默默无闻的小猴,成为世界知名美食家
将吃屎作为传统手艺留给后代,这确实极端了点,不过诸如“只有卢伊科塔拉的倭黑猩猩会吃屎”这样的地方性习俗,在其他物种中也有出现。
在观察到倭黑猩猩吃屎的60多年前,人们开始注意到:文化,可能不是人类独有。被称为“日本灵长类学之父”的科学家今西锦司,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了一个关于“文化”的宽泛定义:通过社会关系而非遗传传播的行为模式。面对相近的环境,同种动物却产生了不同的行为,这些行为通过社会关系在亲属、甚至无血缘关系的伙伴之间传播。这样的行为与基因无关,却能在一个种群里流传,就可以认为是广义的文化。
在今西锦司提出这一观点的年代,日本的灵长类研究刚刚开始,日本南方的幸岛(Koshima)正是最早的研究基地之一。为了近距离观察日本猕猴(Macaca fuscata),研究者们开始在岛上的山路附近放置红薯,引诱猴群到便于观察的开阔地。
幸岛的沙滩,时至今日仍然是重要的日本猕猴研究地点 | 作者供图
经过一年多的投食,本来只吃林中植物的猴子们,已经习惯了每天来沙滩上待一阵,享受人类提供的食物。又过了一年,1953年9月的一天,不知为何,一岁半的少年雌猴一默(Imo)拿起沙滩上的红薯后并没有下嘴,而是来到沙滩边的小溪,先用水洗掉沙子后才开吃。
这一发现让研究者震惊,毕竟之前从未有猴子活得如此精致。但没想到,几年过后,多数猴子都精致了起来。最开始学到洗红薯的是常与一默在一起的同龄小猴,随后是这些小猴子的妈妈,最终猴群中的大多数猴子都会洗红薯了。在这之后出生的小猴子,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都成了会洗红薯的精致小猴。
双手抱着红薯去水边洗的日本猕猴 | 参考文献[4]
而站在潮流最前沿的一默对吃的创新并未就此止步——三年之后,她又发明了洗麦粒。本来,撒在沙滩上的麦粒,猴子们只能一粒一粒拾起来吃。一默灵光乍现,麦粒沙子一把抓,然后撒到水里,利用浮力差异,分离沙子与麦粒,一次吃满一把。与水洗红薯相同,流水麦粒也逐渐成了猴群中的流行吃法。
生活在其他地区的日本猕猴中,虽然也有个别猴子洗红薯,但是却没能传给身边的其他猴子;而洗麦粒行为更是只有幸岛的猴子发明并发扬光大。当时在幸岛观察猴群的河合雅雄教授将这些行为称为“前文化行为”,对其形式与传播做了详细的记录和描述,引起了其他研究者对动物文化行为的注意。
吃白蚁的一百种方法
在一默成为幸岛日本猕猴餐饮业风向标的同时,针对黑猩猩的研究也发现了许多超出当时人们想像的复杂行为。作为人类在自然界最近的亲属,它们成为了动物文化行为研究的主角,并且展现出了惊人的文化多样性。
1960年,在坦桑尼亚的贡贝(Gombe),珍·古道尔(Jane Goodall)第一次记录到了黑猩猩用草茎钓白蚁,这改变了人类对自身的认知。她的导师路易斯·李奇(Louis Leakey)听到她的这个发现时在回复道:“啊!我们现在要么重新定义人类,要么重新定义工具,否则只能承认黑猩猩是人类!”
之后的研究发现,不同地区的黑猩猩取食白蚁时,用的工具各不相同。贡贝的黑猩猩习惯用草叶和树皮作为钓竿,伸进白蚁窝,等白蚁们咬住钓竿再抽出来一口吃掉。在塞内加尔的阿西利克(Assirik),它们的同胞则喜欢用树枝和树叶中脉做钓竿。中非的黑猩猩们则简单粗暴得多,直接用工具在白蚁窝上打洞。
刚果古阿卢古(Goualougo)三角洲地区的黑猩猩既会用木棍在白蚁窝上打洞,也会用树枝伸入蚁穴开口钓白蚁 | 参考文献[8]
而在坦桑尼亚的马哈勒(Mahale),黑猩猩们不但吃白蚁,还会利用工具抓在树干里的弓背蚁(Camponotus sp.)吃。尽管这类蚂蚁随处可见,但却只是一些地方的特色美食,其他很多地区的黑猩猩对此并不感冒。也许就像有人无法接受炸竹虫、烤蝎子、凉拌鱼腥草之类的食物,不是所有的黑猩猩都能接受口味酸爽的蚂蚁。科学家还发现,马哈勒的黑猩猩吃蚂蚁后会舔一种药用植物(Brachystegia bussei)的树皮,这可能是为了抵消蚂蚁的刺激性味道。
黑猩猩年幼时的观察和学习,让这些各异的饮食习惯得以在当地的黑猩猩群体中代代流传。钓白蚁时,黑猩猩母亲对于在一旁捣乱的小黑猩猩非常宽容,小家伙无论是观察还是伸手抢夺工具都不会被驱赶。
妈妈钓白蚁时在一旁捣乱的小黑猩猩 | 参考文献[5]
就像人类的文化差异不局限于饮食,灵长类的文化行为也不止于吃。在非洲,黑猩猩的雨中起舞、敲击树干、与同伴击掌等行为也存在着地区差异,其中许多差异无法用“适应特定环境”来解释,很可能是在各地黑猩猩的地域特色。而在幸岛的日本猕猴群体中,除了洗红薯和洗麦粒之外,还流行着其他地区并未见到的海水浴、打手势向人类乞食等行为。
幸岛的日本猕猴原本没有下海洗澡的习惯,但1959年几个青少年尝试之后,三年之内绝大多数年轻猴就都学会海水浴了 | 参考文献[4]
不同地区黑猩猩的文化行为对比 | 参考文献[9]
有的人喜欢牛瘪火锅,有的倭黑猩猩喜欢猿粪橄榄。不论人类还是动物,都有一些特定的行为模式,在伙伴间扩散,在世代间传递,最终成为各个群体独有的传统,拼接成多姿多彩的文化。这些文化行为不断提醒着我们,动物并不只是按照刻在DNA中的本能行动。自然界比我们曾经认为的更加复杂多彩,而我们人类,也只是在这个方向上走得更远了一些。
参考文献
作者:核桃苗
编辑:麦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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