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寄生之后,男螃蟹开始假孕
说到寄生虫,人类总是从道德上或健康隐忧的角度谴责:他们是一小撮为了求生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生物,残忍地攫取,贪婪地压榨。
但站在自然界的角度,寄生者既不是一小撮,也不是单纯的掠夺者。寄生类生物至少占据了所有生物物种的40%,巨如鲸小如昆虫,都有它们背负的寄生者。寄生者从容地控制着被寄生生物种群的密度,不让它们过度繁殖,它们也是生态系统平衡的重要操控者,甚至是生态多样性的一个标杆。所有生物几乎都或多或少地被寄生者占据着而不自知。
寄生蕴含无穷秘密。寄生者为了存活,进化发展出多种多样的寄生策略,科幻作品都要自愧不如:比如偏侧蛇虫草菌,入侵蚂蚁大脑让其变成“僵尸”,走出巢穴成为真菌的肥料。再比如缩头鱼虱(Cymothoa exigua)寄生在鱼类嘴里,慢慢蚕食鱼的舌头,一边行使鱼舌的工作,一边吸取鱼的血液和粘液。彩蚴吸虫入侵蜗牛的眼睛,把蜗牛的眼柄变得五彩斑斓,被鸟类当成虫子吃掉,以完成自己的生存周期。
在鱼嘴里发现的缩头鱼虱 | Elkin Fricke / Wikimedia Commons
如果这些都还不够可怕的话,还有一些寄生物,竟然会将寄主“阉割”。
有些寄生生物吞食了宿主的生殖器官,并把这个空出来的场地当作自己的居所,比如一种隐鱼科的伦氏底潜鱼(Echiodon rendahli),身躯细长光滑,能够从肛门溜进海参的身体。它把海参作为自己的安家之所,还享用海参的性器官甚至其他器官作为食物。
针潜鱼Carapus acus | Mercedes González-Wangüemert et al. / SPC Beche-de-mer Information Bulletin (2014)
也有寄生生物影响宿主的繁殖行为,把节省下来的能量挪为己用,比如雌性地蜂(Andrena.spp)要经常采集花粉,作为给孩子的“饭”,后腿上有个“花粉篮”结构。但它一旦被一种捻翅虫(Stylops melittae)寄生后,就失去了生育力,不再给孩子们准备食物,花粉篮也消失了,行为举止也更像成年雄蜂,彻底沦为了捻翅虫的工奴。
生物作为群体得以存在和延续,依赖于繁殖后代。而繁殖本身也消耗了生物的不少精力和营养。倘若能把这部分资源掌握在手,寄生生物不仅延续了宿主的生命,还能把这部分用于繁殖的能量据为己有。真是两全其美!阉割策略可以说是所有寄生策略中最残忍也最成功的一种。
藤壶属于节肢动物甲壳亚纲,和龙虾螃蟹是近亲,但大多数藤壶似乎心甘情愿选择了“躺平”。粘附在轮船底、码头岸边、鲸身上,从流动的海水中过滤可食用的浮游生物,来养活自己。
而有那么一类藤壶,不甘于这样平凡的生活,它们是根头下纲(Rhizocephala)的成员,其中寄生螃蟹的Sacculina属被称为蟹奴。幼年时期的蟹奴和独立生存的亲戚并无太大区别,长得很像虾蟹类的幼体。但成熟之后,它们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在别人的身体里活得精彩。
云斑厚纹蟹Pachygrapsus marmoratus身体上的蟹奴Sacculina carcini | vmoser / inaturalist
雌性蟹奴在幼年寻找目标螃蟹,在其身上的薄弱处扎根,比如螃蟹的感受器刚毛根部或鳃丝上。蟹奴幼虫叮在这缝隙处,利用自己的口器为针头,脱壳后把软体部分注射进螃蟹体内。蟹奴找新家的过程仅几秒,在无知无觉中,螃蟹的噩梦就开始了。如同大树不断延伸的根系,蟹奴也生长出细长的根须状组织,遍布到螃蟹全身。
寄生于寄居蟹Pagurus pubescens的Peltogaster属(也称为蛣蟹奴),根须样的组织进入寄居蟹的身体 | Christoph Noever et al. / Journal of Sea Research (2016)
表面上螃蟹还是一如往常,每天在水底走来走去,寻找贝类等食物。但其体内却大不一样,从蟹腿的最尖端到蟹钳的最顶端,都被蟹奴逐渐占据。蟹奴剥夺了螃蟹修复身体的营养,使螃蟹不能蜕壳,倘若失去了钳子或者腿,也没有多余的能量再生,只能继续保持残破的身体。
雌性蟹奴如果选择了雌蟹,就会占据螃蟹抱卵的位置(腹节,也就是俗称的蟹脐)为己用;如果它选择雄蟹,则会影响雄蟹的性激素分泌,损伤生殖系统形成“阉割”的效果。雄蟹本来三角形的腹部变得扁平,行为举止也越来越雌性化,正常的雄蟹甚至会误认被阉割者是雌蟹,来求交配。
倘若将蟹奴清除,雌蟹还有机会发育卵巢,重新开始,但雄蟹的性激素却受到永久性的影响,再也不能成为正常的“男人”了。
正常的和被寄生的普通滨蟹Carcinus maenas。从上到下:正常的携带幼体普通滨蟹,被蟹奴S. carcini寄生的雌性普通滨蟹,被蟹奴寄生的雄性普通滨蟹。不论性别,被寄生的螃蟹都表现出抱卵的姿态 | David Rees & Henrik Glenne / Ecology and Evolution (2014)
成熟后的蟹奴终于露出它的形体。在螃蟹的“蟹脐”处形成和蟹卵相似的淡黄色凸起,等待交配。在海中游动的雄性蟹奴,被雌性蟹奴吸引来,脱掉外壳,通过一个狭窄的管道,进入雌性体内,产生精子。
每个雌性蟹奴有两个管道,所以她通常邀请两名幸运的雄性,终身和她住在一起。两位丈夫几乎无休止地为她的卵受精,每隔几周她就会产生数千个新的幼虫,控制螃蟹的腹甲脉冲式波动,将这些幼虫送出家门,开始下一段奇妙冒险。而早已失去理智的螃蟹,对待蟹奴竟然像对待自己的幼体一样“充满爱意”,用钳子搅动周围的海水,帮助这些寄生者的后代走向更远的旅程。
藤壶令海洋生物苦不堪言,鲸和海龟就深受其害。鲸的身上密密麻麻排布着的藤壶,令人密集恐惧症发作。为了避免被刮掉和流水冲刷,鲸藤壶喜欢选择鲸鱼身上的皱褶处,比如眼周,鼻孔,还有生殖器附近。有时候鲸甚至会在船上“蹭痒”,企图刮掉身上的藤壶。
另一种寄生鲨鱼的藤壶,围胸总目的Anelasma squalicola,更是存心险恶。它寄生在黑腹乌鲨(Etmopterus spinax)身上,它不长硬壳,而是形成无钙化的紫黑色的硬覆盖层。不同于鲸藤壶只是占据空间,寄生鲨鱼的藤壶的柄深深扎入鲨鱼肌肉,根状细丝吸取鲨鱼的营养。虽然“宫刑”并不是A. squalicola的特殊策略,但在寄生藤壶的侵扰下,鲨鱼也因为营养不良,失去了繁殖的能力。这是已知第一个寄生物“阉割”脊椎动物的案例。
寄生于鲨鱼身上的紫色A. squalicola | Christoph Noever/Universitet i Bergen
第一个发现A. squalicola并命名的,是藤壶的头号粉丝——达尔文。从环球旅行归来,到发表《物种起源》之间,达尔文花了八年时间,埋头研究藤壶。有人戏称之为“达尔文的拖延”。
世界几乎是由寄生和被寄生组成的,藤壶有如此多的寄生途径和策略,但也难逃被寄生的命运。有一种叫Hemioniscus balani的软甲纲等足类动物,就专门寄生成年的藤壶,比如大西洋藤壶(Semibalanus balanoides)。H. balani的宿主是雌雄同体的藤壶,它以藤壶的卵巢为食物,将其“阉割”,但藤壶的雄性生殖系统仍然保留,所以还能产生精子,变成了“男性”,和蟹奴寄生的螃蟹恰恰相反。
风水轮流转,藤壶的把戏也有一天会用在藤壶身上。
作者:Ǒphelia
编辑:红色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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