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食6个月后,他举起斧头砍下了自己的手指
1945年,明尼苏达大学的体育场下方藏着一群骨瘦如柴的年轻人。
他们消瘦的身体肋骨清晰可见,嘴唇青紫,惨白的眼球看不到一丝血色。他们已经虚弱到连爬上台阶都困难,但却必须完成高强度的运动与工作,并且不会得到一分钱报酬。
这些人不是被奴役的劳工,而是一项实验的受试者。为了科学,他们自愿忍受饥饿,并向世人展现了饥荒对人体健康的深远影响。
他们怀着理想,自愿加入了一项忍饥挨饿的实验 | the Minneapolis Newspaper Collection
饥饿实验
这项惊人的研究常被称为“明尼苏达饥饿实验”。虽然以“饥饿”闻名,但研究的关注重点其实不是饥饿本身,而是“人体如何从饥饿中恢复”。
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战争在许多地方造成了大范围的饥荒。当战火逐渐平息,如何为饥民补充营养才能让他们更快恢复?这就是生理学家安塞尔·凯斯(Ancel Keys)想借助饥饿实验回答的问题。为了测试不同的“恢复食谱”,他希望首先让被试陷入和战争难民相同的饥饿状态。
“你愿意为更好地喂饱他们而挨饿吗?”在饥饿实验招募被试的宣传册上,印有这句醒目的宣传语,以及饥饿儿童的照片
为理想挨饿
参与饥饿实验的被试共有36人,他们都是健康的年轻男性,是从数百位热情的申请者中选出的。这群年轻人身份相当特殊:他们都是出于宗教信仰和个人信念拒绝参与战争的人。
在当时,政府同意了这些和平主义者不服兵役的要求。但作为替代,他们被严格管理,并需要参加没有任何报酬的“志愿工作”——比如在医学实验中担任“人体小白鼠”。
这些年轻人带着理想前来参加实验。他们虽然拒绝上战场,但依然渴望为社会做贡献。这项实验“援助饥民”的人道主义理念吸引了他们,使他们甘愿忍耐饥饿之苦。
被试们居住在明尼苏达大学纪念体育场的下方——当时,
只有这里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他们与凯斯的实验室 | digitours.augsburg.edu
用6个月减重25%
1944年11月19日,耗时近一年的饥饿实验正式开始。
实验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3个月的“基线测量期”,此时被试食物摄入充足;接下来是长达6个月的“饥饿期”,在这期间被试的食物热量被砍到原来的一半;最后是3个月的“恢复期”,此时被试的食物有所增加,但依然受到严格控制。
节食期的“饥荒食谱”参考了欧洲战场上的真实情况,主要由土豆、面包、通心粉和根茎类蔬菜组成。按照计划,这种热量严重不足的食谱将使被试在6个月内体重减少25%。
研究者绘制的饥饿期热量摄入(实心圆点与实线)和体重变化(空心圆点与虚线)曲线图 | Ancel Keys et al.
除了控制饮食,被试们还有许多必须完成的任务——具体内容包括每周步行35.4千米(22英里),为实验室工作15小时,进行25小时的学习,以及完成各种体能与生理指标测试。
被试在跑步机上完成实验任务 | the Minneapolis Newspaper Collection
眼中只剩下食物
在挨饿的最初几周,被试们还有精力互开玩笑,并通过音乐会、戏剧等活动转移注意力。但接下来,饥饿迅速侵蚀了他们的身体与精神。
长时间挨饿之后,这些年轻人对食物展现出了近乎病态的痴迷。他们开始在少得可怜的餐食中兑水,并创造出繁琐的用餐程序,好让食物显得多一些。他们努力舔光餐盘里的每一粒残渣,并为争夺粘在锅边的一点点通心粉而大打出手。而在此之外,无论是和平理想的严肃讨论,还是校园中邂逅的美丽女性,都无法再让他们提起任何兴趣。
1945年7月30日,《生活》(Life)杂志在报道中展示了两位骨瘦如柴的实验被试 | Wallace Kirkland/Time Life Pictures
为了延续生命,他们的身体想尽办法节省每一点能量:被试们的平均体温从37℃下降到了35.4℃,心率也只剩下每分钟35次。他们时刻都感觉寒冷,即使夏天也带着毛毯。只有在长时间洗热水澡时,他们虚弱的身体才能真正暖和起来。
人们的力量与耐力也严重下降。一位名叫杰伊·加纳(Jay Garner)的被试甚至因此被困在了商店的旋转门中:他无法推动转门,只能在原地尴尬地等待其他人解救。被试们变得疲劳、抑郁、易怒而且冷漠,不止一人在夜里做起了吃人的噩梦。
被试们用餐的大厅,在饥饿期,他们每天可以在这里领到两顿卡路里经过严格计算的餐食 | Todd Tucker
尽管饥饿如此折磨,但绝大多数人都顽强地坚持到了最后,仅有4人因为偷吃食物等原因被排除出组。即使精神濒临崩溃,这些年轻人依然强烈要求继续实验——因为他们把饥饿实验看成了实现理想、造福人类的使命。
艰难恢复
1945年7月28日,难熬的饥饿期终于迎来尾声——然而,痛苦却还没有结束。
进入恢复期,被试的饮食依然严格受控,食物量也并没有增加很多。在研究者设计的恢复餐中,热量最低的一种只比饥饿期食谱多了400千卡——对于已经忍受饥饿6个月的年轻人来说,这点热量完全不够。被试们的体重、心率、抑郁评分等一系列指标恢复都十分缓慢,身体不适也没有显著减轻。
一位被试在实验不同时期拍下的胸部x光片,胸腔中间的白色区域显示了心脏尺寸的变化。
实验发现,长期饥饿会使被试的心脏缩小约17% | Ancel Keys et al.
一天天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熬到恢复期,但饥饿和虚弱却不见好转,沮丧的情绪在被试中蔓延开来。在这其中,一位名叫山姆·莱格(Sam Legg)的被试精神状况恶化尤为严重,他在绝望中甚至挥起斧头,剁掉了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但即使如此,躺在医院里的莱格依然请求研究者将他留在实验中。“在我的余生里,人们会问起战争期间我做了什么。而这项实验是我给出体面回答的机会。” 他这样说到。
迟缓的恢复让研究者凯斯也着急了起来,他紧急决定再为被试增加每天800千卡的食物。最终,被试们的健康状况终于逐渐有了起色。
被试丹·米勒(Dan Miller)在饥饿期(左)与恢复期(右)的照片,
在饥饿期,他的体重下跌了24.5% | Henry Scholberg
然而,他们对食物的强烈渴望依然没有消失。在实验结束、饮食限制终于取消后,这些年轻人陷入了疯狂的暴饮暴食。在11月的一个星期六,被试理查德·蒙迪(Richard Mundy)甚至吞下了多达11500千卡的食物,这相当于他过去饭量的4倍。很多人都变得比实验开始前更胖了,有人甚至因为吃得太多进了医院。
在数月至数年的时间之后,被试们才终于基本恢复了原状。
独一无二的资料
在漫长的折磨之后,饥饿实验真的造福人类了吗?
凯斯最初希望研究能用来指导战后恢复,这一点并没有实现——因为实验结果来晚了一步。饥饿实验的最终报告直到1950年才正式发表,此时距二战结束已经过去了5年。
不过,这份题为《人类饥饿生物学》的报告确实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人们至今仍在持续参考和引用它。医生把研究结果用于神经性厌食症患者,辨别各种症状的来源;历史学家则把它与史料对照,论述大饥荒对古人的影响;在大众科普中,作者也时常援引饥饿实验来提醒人们留意过度节食的风险。
明尼苏达大学生理卫生实验室的入口,饥饿实验就在这里进行 |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Archives
现在看来,饥饿实验无疑是一项糟糕的研究——它损害了被试的健康,与医学伦理相悖,这样的实验绝无可能再来一次。然而,无论世人如何评价,被试们自己依然为这段特殊的经历感到骄傲。在采访中,多名被试都表示,假如重回年轻时,他们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参加实验——即使他们已经知道了过程会有多么艰难。
“这项实验为我的人生增添了色彩,它是我做过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被试韦斯利·米勒(Wesley Miller)这样说到。
参考文献
[1] Todd Tucker - The Great Starvation Experiment_ Ancel Keys and the Men Who Starved for Science (2008)
[2] Ancel Keys, Josef Brožek, Austin Henschel, Olaf Mickelsen, Henry Longstreet Taylor - The Biology of Human Starvation. 1-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50)
[3] https://academic.oup.com/jn/article/135/6/1347/4663828
作者:窗敲雨
编辑:Lu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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