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藏高原住院三周,我带回了腿上的钢板和钢钉
有人说,我渡了一个劫,在数千公里之外的青藏高原。
青藏高原丨作者供图
踩空跪地
脚像被绳子牵着一样晃动
在青海的最后一天晚上,我正与朋友有说有笑地下台阶,没留神有一级台阶缺了半段,不慎踩在边缘,向右一扭,扑倒跪地。瞬间,我感到双脚全麻,毫无知觉。我看到自己的左脚像被绳子牵着一样晃动,心里大呼不妙。
县城不大,朋友马上把我送进了当地医院。她故作镇定地对我说:“即便是骨折,也不会有大碍的,如果回家治疗的话,就算回去的路上病情有加重,也不过是做手术罢了,我陪你。”我的腿脚当时还麻着,疼得不厉害,我觉得给她带来了大麻烦,一个劲地笑着道歉。
我在当地医院做了X线与CT检查,结果显示胫骨腓骨骨折,累及踝关节,医生说需要紧急处理。朋友小心翼翼地帮我脱了鞋袜,我大口喘着粗气,疼得冷汗直冒。医生动作麻利,对小腿进行了简单的固定,我终究还是没忍住疼,叫了出来。
胫腓骨骨折累及踝关节丨作者供图
这时我还是希望第二天能照原计划回到家乡浙江,再进行治疗。这里是距家乡2600公里的青海,如果我选择回去,需要坐飞机或者五个小时的汽车抵达西宁,三个小时飞机飞回上海,再乘坐两个小时汽车回到浙江,加上中间的衔接,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
医生立即否定了这个天真想法,苦口婆心劝我说,路上一旦发生意外,严重的话有可能导致截肢。就这样,我打消了第二天回家的念头,决定先去上一级医院看看,并电话通知了还在浙江的爱人。
长夜漫漫,腿上的冰袋丝毫没有减轻我的疼痛,每一分钟对我都是煎熬。
在哪儿手术?纠结!
第二天,我被救护车送至上一级的州人民医院,又做了一遍X线、CT等常规检查,确认病情。拍片无疑是对我的折磨,腿持续疼,朋友小心翼翼地帮我搬脚,我配合着尽量自己挪动身体,减少疼痛。
我在州医院住了下来。在这期间,我打了很多电话,把熟悉的、不熟悉的骨科医生全都打扰了一遍,寻求建议。有医生建议“观察72小时,如果没有并发症,病情稳定了就可以回来”“手术涉及麻醉、护理、院感、耗材等等因素,不清楚当地情况,能回来最好,10天内都没关系”,也有医生说“手术是常规手术,无论哪里应该都可以做”。
我又问主管医生,医生说:“每年七八九这三个月,是青海的旅游旺季,我们骨科手术也会比较多。大多数情况,选择回去的是手臂骨折,腿脚骨折还是留下来的多。”
我对比着回浙江和在青海手术的方案。回浙江需要一整天时间,一路上还要抬高患肢,减少挪动,并且存在很多问题:飞机上的商务舱是否有条件平躺?断骨处的固定能否经得起颠簸?是否会有新的皮肤破损?同时,正经受剧烈疼痛的我,也担心返程的折腾会超过我的耐受力。
在青海手术的话,这里是浙江省援建的医院,有浙江的骨科专家亲自主刀,与家乡无异。陪护上,孩子不在身边,老人年迈,无论在哪里手术,陪护都只有爱人一位,也与家乡无异。
但这里海拔近3000米,氧气稀薄、空气干燥,我还有高血压,平时靠吃药维持,在这里手术,会不会影响术后恢复?我的心脏、我那有斑块的血管能承受得住吗?
脚下一阵电钻马达声
我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骨折36小时后,我终于在床边等来了爱人。他在接到消息后,第二天一早到单位处理完紧急的工作,请了两周的假,当晚便出发飞赴西宁,转机来到了我所在的医院。见到他我没哭,只说了两个字“蜗牛”。
“蜗牛”很快被医生叫走,决定我的治疗方案去了。医生确认了之前的诊断,说这也叫pilon骨折,首选手术治疗。无论在哪里手术,都需要先消肿,否则皮肤无法缝合。如果选择在青海手术,就要马上进行牵引以固定断骨,消肿后再通过手术在腿里安装钢板,术后返回浙江进行后续康复。我被爱人决定在当地手术,马上开始牵引。
上牵引时,我紧张得不得了,不知道会被如何“宰割”,只听到医生对护士说“你抓着她的脚,她的脚肯定会疼”,后面就再也听不清了。我感觉到脚踝两边有细针刺入,听到了一阵电钻马达声,我紧张得拼命抓着爱人的手,拼命深呼吸。一阵剧痛传来,我忍不住大叫了出来,爱人后来说我的嚎叫声像“杀猪”,这句话我会记恨一辈子!
客观地说,牵引其实很快,虽然痛得让人无法忍受,但只有那么几阵。医生在调整牵引用的秤砣时,我有了点力气,问接下来会怎样。医生的回答很巧妙:“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的心一阵拔凉,心想完了完了,一定很痛。
牵引丨作者供图
医生离开后不久,牵引部位像针刺一样的疼痛越来越频繁、剧烈,我赶紧拉铃求助,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牵引时打的麻药有效时间过了,而一早给我的一颗止疼药,我因为疼得不凶就没有吃,所以才会这样。医生马上给我加了一颗止疼药,并耐心地解释,吃药后半小时才能起效,让我按时吃药。牵引后,断骨的部位基本不疼了。
因为每天一个姿势躺在床上容易得褥疮,所以护士非常关心我的屁股,一天要来检查七八遍,每次都嘱咐我要经常侧躺、翻身。我也知道不能总平躺,但每次动一点点,都必须小心再小心,因为体位的一点点改变都会导致牵引部位剧烈疼痛。
手术中途醒来
听到呼呼的钻孔声
手术需要消肿后才能进行,我的手术被预约在一周后。在等待的这几天,我没有输液,只有每天早晚各一颗止疼药。医生护士吩咐我脚踝和脚趾都要运动,我佯装听话,偶尔尝试。还好,几天后小腿的肿胀感减轻了许多,因为淤血肿胀变成“黑硬面包”的脚背也软了些许。
既来之则安之,躺平的我没有询问手术的具体细节,把自己全部交给了医院。
手术被安排在下午,预计4个小时。
15:40,我被取下牵引,换到了一张推床上。骨折处强烈的疼痛再次汹涌袭来,我躺在推床上,泪眼朦胧地看着天花板在后退,穿过一扇又一扇门,进入了手术室。
手术需要通过腰椎穿刺来半身麻醉。麻醉师本想让我躺到手术台上后再麻醉,但是我疼得无法配合,只能在推床上进行。推床很窄,一位医护扶着我的头,用她的身体充当我的护床板,另一位医护把我的牵引继续挂上,这才让我的疼痛减轻了好多。我努力侧着蜷缩身体,把腰弯到最大幅度,尽量将腰椎间隙伸展开。
打麻药后没一会儿,我腰部以下传来热热的感觉,麻药起效了,我的脚不疼了。我听见医生说“让她先睡会儿”,正暗自奇怪半麻怎么还会睡觉,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我已经趴在了手术台上,两条小腿都朝天弯曲着。我抬起头,看见前方医护在来回穿梭。我看不到脚边忙碌的医生,但可以听到他们的交流声和呼呼的钻孔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翻身平躺过来,继续手术,一抬头就能看到医生伟岸的身影。
“加30分钟”“再加30分钟”“再加10分钟”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手术漫长、医生辛苦。我努力深呼吸,并感到唇干舌燥,连嗓门都在冒烟。
“手术很顺利”,医生来到我耳边说,“我用了美容针,仅第一块刀疤就缝了一个多小时”。听得出来,医生对手术结果是满意的。电钻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我按捺住惊慌,对医生无限感激。
不用拆线的美容针丨作者供图
“咸菜炒肉丝
只见咸菜不见肉”
护士说过,接下来会“一天比一天好”,我深信不疑。从骨折后的剧烈疼痛,到上牵引后的挪动疼痛,到手术固定后的基本不痛、可以翻身,我很知足了。
医生一开始就说,对于骨折的恢复,做完手术只是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得看康复,尤其是早期康复。
手术后,医生让我躺在床上做踝泵运动来康复,就是上下左右地活动踝关节,促进血液循环。一开始我的脚很僵硬,做踝泵运动很难,大脚趾也抬不起来,医生教我用脚顶住床尾做,让脚背与腿尽量呈直角,我尽量照做。
但因为我脚背消肿速度不够快,护士认为我锻炼不够努力,查房时还是批评了我,并很认真地教我如何用力、用多少力和停留多久。
术后第三天,我坐着轮椅去拍片复查。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能坐着平视前方的感觉真好。
片子里,三块钢板挤在我的小腿断骨处,十几二十颗钢钉横七竖八、张牙舞爪地插在里面。爱人戏称这是“咸菜(钢钉)炒肉丝,只见咸菜不见肉”。
术后3天复查的X线片丨作者供图
我看着片子,第一反应也是哑然失笑。路过的医生小声嘟哝:“没见过自己的腿摔成这样还这么开心的。”过了一会,我也感到不是滋味,眼泪在眼里打转,苦意在心里泉涌,感慨着我可怜的腿。
医生拿起片子,耐心地对我们解释手术情况:“手术时,我先让你趴着做的踝关节,那里的骨头碎了,但好在移位不多。因为你的骨折是扭伤造成的,胫腓骨断裂的裂痕比较长,所以一块钢板不够,只能放三块。手术很成功。”
局部皮肤发黑
我被剪了两针缝线
比起骨头,更麻烦的是我皮肤上的手术切口。术前,我曾咨询过术后多久能出院,医生说最快三天,但护士说有人住了三周。
术后,每当我问起出院,医生总是说过几天再说、下周再看,主要是因为我的皮肤愈合情况不理想。
医生来换药时,我看到纱布下面丑陋的伤疤和浓稠的血水,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医生轻轻拉出引流的带子,并把手术时缝好的线剪掉了两针,说局部皮肤已经发黑了,希望能救回来。我懵懵懂懂不知所以,只是觉得情况不妙,三天出院似乎是不可能了。
后面,医生每天来换一次药,说:“我一点也不担心你的骨头,只担心你的皮肤。因为这里下面是钢板,皮肤很难吸收营养,愈合会很慢,我以前有病人四个月才长好,还有六个月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长不好,就要做皮瓣移植了。”
我一开始没理解,但事实证明,医生的话是对的。我结了硬痂的皮肤,第二天总是又有渗液出来。有时锻炼多了,硬痂还会变成软软的、水汪汪的一坨,“咧开了嘴”吓唬我。
不过,腿脚肿胀在慢慢消退,我的身体也在恢复着,从只能把脚放在床沿挂一会儿,到可以自己拄双拐去厕所、坐在台盆边的凳子上洗脸刷牙了。
机场专人轮椅接送
我终于回家了
术后第14天,医生终于同意我出院了。因为回家路程长、风险大,所以我买了一款据说很多知名运动员都用过的专用护靴,事实证明,这款不分左右的鞋,确实管用。在家乡的骨科门诊候诊室里,长得差不多样子的护靴,几乎人脚一只。
护靴丨作者供图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我穿着护靴,坐上汽车。车窗外阳光热情,牛羊成群;舷窗下阳光无尘,雪山旖旎。在万家灯火中,我们朝发夕至,回到魂牵梦绕的家。
这里必须要说一下机场的轮椅服务。轮椅可以提前申请,从进机场到出机场,全程都有专人服务,必须点赞。上飞机时,轮椅上不去悬梯,飞机还专门开了一个通道,让我乘坐升降车直接进入飞机的后舱门,再拄双拐走到座位上。
但我们有一个小失误。到达家乡后,由于没有自带轮椅,我坐机场的轮椅到达出口后,只能拄着双拐从机场出口走到停车场入口。大概百米的距离我走得很是辛苦,结果就是第二天脚更肿了。
回家了丨作者供图
回浙江后,我复查的频率从每周一次延长到每月一次。每次复查,都好像老师在给你批卷,告诉你进展到了哪里,下一步是什么。
术后5周复查X线片显示:骨折线可见丨作者供图
现在是术后两个月,我皮肤上被剪开两针处指甲盖大小的伤口仍没愈合,但已经小多了,曙光就在前方。
青藏高原的骨折让我感受到生命的坚韧,感恩于平凡的幸福,成功渡劫。回到家乡后,我在康复中心继续治疗,锻炼腿的活动度、力量、平衡、耐力等等,严格遵医嘱锻炼,不敢偷懒,争取劫后飞升。
医生点评
刘明玺 | 山西医科大学第九医院太原市中心医院骨科主治医师
胫腓骨远端骨折多见于车祸及行走时落空扭伤,下肢瞬时承受的暴力较大,软组织损伤相对严重。作者骨折累及了踝关节面,称作pilon骨折,治疗上首选手术治疗。
骨折的治疗原则是复位、固定、康复锻炼。当作者发生骨折后,县医院首先进行了简单固定,到达州医院后又进行了牵引,这都是外固定的方法。外固定器具可选择支具、石膏、牵引、外固定架等等,具体情况会根据患者所在医院及经济条件而定。
作者所发生的pilon骨折,有软组织损伤重的特点,容易出现下肢肿胀。在外固定过程中,需要注意观察下肢情况,如果固定过紧、下肢过度肿胀,可能发生骨筋膜室综合征,引起肌肉坏死等严重并发症,导致不愈合甚至截肢。
当下肢肿胀明显缓解后,方可考虑行手术治疗,消肿时间大概7天左右。当踝关节背伸(上勾脚尖)时可见踝部皮肤出现皱纹样改变,就可以看到手术的希望了。
手术时,对于该骨折类型,除了对齐小腿骨骼、恢复力线外,还需要恢复胫骨远端关节面,以减少踝关节创伤性关节炎的发生(多年后出现踝关节损伤、疼痛及僵硬)。正如作者所说,医生先给她处理了踝关节的骨折,后用钢板和螺钉固定了胫腓骨。
对于本就损伤了的软组织来说,手术算是第二次创伤,尤其是在骨头表面放入钢板后,相当于胫骨增宽,软组织被缝合时张力会增大。作者描述其术后“局部皮肤已经发黑了”,并被剪掉了两针缝线,可能就是因为张力太大,去掉两针来进行减压。
术后早期医生会密切观察伤口愈合情况,以及进行消肿、抗感染治疗。当伤口愈合不佳、有渗液时,需要每天换药,并保持伤口干燥。
对于康复锻炼,手术后一开始可进行踝泵训练,就是通过活动踝关节,让其起到一个泵的作用,促进血液循环和淋巴回流,以促进下肢功能恢复。伤口愈合后就可以适度增加康复锻炼强度,如加强踝泵、直腿抬高等训练,避免下肢肌肉萎缩;也可适度拄拐下地活动,但应避免早期负重,以防钢板断裂或再骨折发生。
通常术后1、2、3、6、12月需要拍摄X线片,根据骨折愈合情况指导下一步康复治疗方案。对于体内的钢板,在术后一年或一年半左右是可以取出的,但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也可以不取出来。
此外,对于下肢骨折的患者,需高度关注以预防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根据Caprini评分表(骨科常用血栓风险评估表),作者评分≥5分,属于高危人群,因此需同时使用药物治疗和物理治疗来进行预防。
Caprini评分表丨作者供图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和我们开一个玩笑,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持自信乐观,因为阳光总在风雨后。
祝作者早日康复。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白羽
编辑:紫衣、代天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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