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纸箱子让村民投票,也能算信息化?还真不是偷懒 | 戚晓鹏
2022年4月17日,“科普中国-我是科学家”第37期“健康的防线”演讲现场,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全球公共卫生中心副主任、研究员戚晓鹏带来演讲《全球卫生的迷人与挑战》。
戚晓鹏演讲视频:
以下为戚晓鹏演讲实录:
2022.4.17 北京
大家好,我叫戚晓鹏,来自中国疾控中心全球公共卫生中心。
两年前,一个疾控中心的同事,非常郁闷地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说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同学,给他打电话,问:你最近忙什么呢?做什么工作呀?
他回答:我就是做公共卫生,特别累、特别忙。
你猜他这位同学怎么说?他说:哎呀,确实不容易,那你主要负责打扫哪块卫生?
这虽然是笑话,但也是真实的故事,侧面反应了一个现实问题:在新冠期间,虽然大家对公共卫生比较熟悉了,但是在之前,实际上很多人还真是不了解公共卫生,对全球卫生就更陌生了。
那么, 全球卫生到底从哪来,要到哪去呢?
18世纪到19世纪,欧洲殖民入侵了非洲、亚洲、南美洲等热带地区,很多军官、士兵、传教士、商人都感染了当地的疾病,比如疟疾、血吸虫、黑热病、鼠疫。他们只能咨询随队的医生,慢慢地,随行的医生就把经验和研究积累成了理论,在20世纪60年代,形成了热带医学,英文叫tropical medicine。
接下来,随着对中低收入国家卫生问题的关注,陆续国与国之间的卫生合作就开启了,这里主要指双边合作,只是关注一些重点的传染病。这时候就形成了国际卫生,英文叫international health。
随着冷战的结束,各国的交往日益增加,也使全球卫生问题更加复杂化,不能依靠一个或者几个国家,而需要动用全球的力量来解决这些复杂的问题,这时候就形成了全球卫生global health。
所以不论全球卫生的名称如何变化,它的使命和目标是不变的,就像习总书记提到的,我们要促进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从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全球卫生主要关注的核心问题,就包括重大的群体健康事件、传染性疾病、非传染性疾病、抗微生物耐药、气候变化、环境污染等等。这些问题跟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同时也对全球的安全造成了很大挑战。
为了应对这些挑战,我们开展了很多卫生援助项目。
关于我们国家的卫生援外,我想请大家记住两个时间点,第一个是1963年,那时我国应邀向阿尔及利亚,派遣了第一支医疗卫生援外队伍,从此也开启了将近60年的医疗卫生援外。第二个时间点是2014年,这一年西非埃博拉暴发,也是我们第一次国家整建制地、大批量地派遣公共卫生专家,他们不仅做现场的疾病防控,还做流行病调查、实验室检测等等。
那么卫生援外工作,如何着手呢?
我给大家分享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天我值班,突然电话铃响了,是一个咨询电话,对面是一个男士,非常焦急地诉说着他的经历。他说,我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刚刚被狗咬了,打了第一针狂犬疫苗,在他打第二针狂犬疫苗之前,跟我嬉戏打闹,又不小心咬了我一口,胳膊咬破了。
请问,这位爸爸是否需要打狂犬疫苗?
我也想请大家帮着参谋参谋,要不要打疫苗呢?不过大家一定要谨慎,因为狂犬病的病死率可是接近百分之百。
好,我看到认为应该打疫苗的人,还是占多数。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因为它里面涵盖了若干个知识点,包括狂犬病毒到底是怎么传播的,感染狂犬病毒的病人是否能传播病毒,如果能的话,什么时间传播,通过什么样的途径传播?只有把这些解释了,才能回答这位父亲的问题。
那么我也给大家简单做个科普,从理论上讲,狂犬病可以人传人,但是这个概率非常低。为什么?因为人感染狂犬病病毒之后,首先会结合神经细胞,在唾液里没有。只有当人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精神症状时,病毒才进入唾液腺,通过唾液传播。
所以这道题答案是,因为这个孩子目前没有任何症状,这位父亲不需要接种疫苗。
通过这个故事,我也一直在思考,卫生援外实际上很难传授教科书式的理论,因为现实中很多事不会按照教科书写的逻辑来发展,而当地人的需求,往往基于特定的场景、事件和问题。
那么,怎么去了解当地人真正的需求呢?
2019年,我第一次访问坦桑尼亚,特别希望能跟他们合作,但大家也知道,在非洲大部分国家,很多欧美的卫生援助项目是占主导的,他们援助的资金体量大、规模大、时间长,跟他们相比,我们的项目体量就比较小了。但我想表达的是,虽然体量小,我们是真心地想提供援助。
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能表达当时的心情,突然在网上,我看到了老子《道德经》的一句话,这句话是将一国之君如何治理天下的,再看看它的英文,阐释的意思稍有不同,是一个普世的哲理,润物细无声地娓娓道来,所以我在这里,想把这一句特别朴实简单的话给大家读一下。
Go to the people. Live with them. Learn from them. Love them. Start with what they know. Build with what they have. But with the best leaders, when the work is done, the task accomplished, the people will say “We have done this ourselves.”
当我读完这句话,坦桑的专家眼里含着热泪,给了我们最热烈的掌声,他们说,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有时候,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发给他们蚊帐,住在里面不就可以防止蚊虫叮咬,降低疟疾发病率吗?但是殊不知,当地的生活习惯是用竹竿搭建床,到处是缝隙,还没有被褥,蚊子往往可以从床底直接进来叮咬。
所以了解需求的最好方式,就是和他们在一起,向他们学习,默默地支持他们,爱他们。
那么,了解了他们真正的需求,是不是就能设计很好的项目呢?不一定。
盲人摸象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他们只是在个人能力范围内去感受,很难勾勒出大象的全貌。2019年世卫大会提出来,很多低收入国家的卫生援外项目,只考虑自身的目标,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病种,虽然某种程度上帮助了受援国,但也让当地的卫生体系支离破碎。殊不知,只有加强当地的卫生体系,才能让受援国更好地应对疾病挑战。
所以我们的项目一定要考虑如何与受援国常规的工作融为一体,如何与多方合作伙伴融为一体,如何与受援国能力建设和体系建设融为一体,才能最终达到可持续性目标。最近几年也有一个比较时髦的词,叫systemic thinking 系统性思维,就是说不论项目的规模多大、资金多少,都要有全球的视野,有系统性的思维。
好,有了好的项目的设计,那如何能落地和实施呢?
有句谚语说得好,手里拿着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有时候,我们特别希望国内一些成熟的技术和经验,能直接地用到非洲国家,这样既能提高效率,还能减少环节。但实际操作起来,这样并不能起到好的效果。
曾经有一个国外的项目,想利用信息化的产品,提高现场调查的能力水平。但当他们来到非洲一个偏远的山村,却发现这里没有电、没有水,大家也都不识字,所以他们快速地转变方法,通过几个不同颜色的纸盒子,让大家投票来解决了这次调查。
有人会问,这是信息化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信息化不仅是指用高大上IT技术,只要能解决实际问题,能提高工作效率,它就是信息化。
所以想要项目落地,关键还是因地制宜。
下面我带大家走进,2019年我们在西非塞拉利昂一场实战。
中国在很多传染病的防治中,积累了特别多经验,尤其是疟疾的经验,大家知道,2021年WHO认证了中国消除疟疾。如何把这些经验传递到全球?2019年我们利用一年的时间,打造了在塞拉利昂一周的蚊媒疾病的培训,对,是一年的时间。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不就是选几个专家讲几堂课吗?那我想让大家看这张图片,饺子是我们中国人喜爱的食品,那非洲人会喜欢吗?不一定,我们做项目,需要把中国的食物特点和当地的饮食习惯结合在一起。
所以,我们花了很多时间,邀请塞方的专家来中国,充分调研了他们的需求,同时在全国遴选专家,让他们根据自身经验,打造一个个培训案例。此外,我们还邀请了WHO、盖茨基金会、无国界医生、非洲专家,以及中国的一些学者,作为老师的老师,再帮忙打磨这些案例,尤其是在语言、文化、场景方面,让案例更能烘托气氛。
在2019年年底,我们出发了。我们保留了饺子带皮带馅的主要特征,又按照非洲的口味进行了再加工,所以现场再一次火爆、讨论热烈,在欢声笑语中度了一周的培训。我也能感受到,我们的卫生援外,真是扎扎实实地又迈进了一步。
新冠大流行期间,全球卫生更是彰显了作用和魅力。各国联合抗疫,不仅派专家,同时也捐赠了各类的防护物资,疫苗、药物和试剂。
这期间,因为一些旅行限制,很多非新冠项目也停止了,所以我们利用这个机会就打造了,国内第一个全球疫情数据分析和风险评估平台。未来它将承载着全球新发、再发传染病的监测和风险分析,及时向卫生人员提供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培训,为公众出行提示做支持,辅助决策者的决策,同时支持一些桌面的演练。这个平台也被纳入到2021年李克强总理参加的第24次中国-东盟领导人会议,未来将与很多国家共享、共建。
这种多边的合作,将成为未来的大趋势。虽然,以往的全球卫生构架比较简单,以WHO总部、区域办、国家,这种单一的层级为主,但随着全球问题的复杂化,以及全球卫生治理的组织和资金的增加,这种简单的层级结构逐渐演变程复杂的网络,所以中国只有融入到网络中,增加多边合作,才能更好地贡献中国力量。
最后,我认为全球卫生是一门科学,需要我们脚踏实地、攻坚克难、迎接挑战。全球卫生更是一门艺术,它是真诚、真实、真心、真情,也是一种智慧,散发着迷人的气息,需要用心来体会,用爱来滋养。
希望我们的工作,能够受到更多人的关注,我们共同把爱和希望撒满人间。
谢谢!
作者:戚晓鹏
监制&策划:吴欧
编辑:小贩儿
校对&排版:尹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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