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药物研发大厦的背后,实验动物和科学家们 | 秦川
2022年4月17日,“科普中国-我是科学家”第37期“健康的防线”演讲现场,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医学实验动物研究所教授、研究员秦川,带来演讲《看不见的防疫一线》。
秦川演讲视频:
以下为秦川演讲实录:
2022.4.17 北京
大家好,我是秦川,来自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的医学实验动物研究所。
实验动物是什么?广义来说是拿来做科学实验的动物,最多的是和生命科学打交道,我们对生命、疾病、药物的基本认知,很多都来自实验动物。
而作为实验动物学家,必须对动物有非常深入的了解,从宏观到微观都要清楚,连动物身上毛细血管怎么分布的都得知道。
下面这张图就是我们平时示教的两个标本。红颜色的都是毛细血管,能清楚地看到毛细血管的分布网络。
实验动物学家,对动物的了解要精确到毛细血管
学会这些有什么用呢?
举个例子,这次新冠病毒感染,在机体中主要的受体叫血管紧张素转化酶2(ACE2),顾名思义,这个受体在血管上。而作为实验动物学家,我们知道这种受体80%分布在肺里,剩下20%分布在身体的其他部位,这也就能解释临床上看到的:主要人群是肺炎症状,也有人出现头部、腹部疼痛。
除了能做基础的生命研究之外,实验动物还可以用来做成实验动物模型,模拟人的疾病。
虽然很多动物和人类亲缘上很近,但毕竟基因不同,因此人类会生的病,动物不一定会得。为了让动物模型模拟人的疾病,现在有一些生物技术手段,把人的受体转到动物身上,让动物人源化。动物表达了人的受体后,感染人类的病毒才能跟它结合,让动物生病,展现出人类疾病的特质。
说了这么多,那实验动物学家的工作,跟大众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其实关系非常密切。我们知道新冠疫情期间,卫健委发布了很多版诊疗手册,前段时间已经到第9版了,第1版没有我们的痕迹,但从第2版到第7版,都有我们实验室的贡献。
我们具体都做了什么?
第一步:疑犯变真凶。发现了新冠病毒,并不能证明它就是导致肺炎的元凶,还需要实验室里验证。所以,我们从病人身上取了病料,感染模型动物,在动物身上看到了和人类似的症状后,又从动物身上分离病毒,再确认这个分离出来的病毒,确实是新冠病毒。这样一套实验后,我们才能证实,是新冠病毒导致的疾病。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很多有助于临床救治的内容。比如,肺炎有大叶性肺炎,有小叶性肺炎,还有间质性肺炎,这些肺炎的治疗方式不一样。从实验室的角度,我们认为新冠导致的是一个间质性的肺炎,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了临床医生。此外,我们还发现了新冠病毒感染后,机体免疫细胞的反应机制,这对临床诊疗也很有意义。
我们做的动物模型,确实能很好地反映出人被感染的过程。但这还不够。
在新冠疫情的死亡病例中,我们看到很多人是有基础病的,高血压、心血管系统疾病、糖尿病、老年痴呆、肿瘤,这些有基础病的人,得了新冠会怎么样呢?还有,那时候季节性流感马上要来了,流感疫苗要不要打?得了流感后,会不会就不得新冠呢?为了研究这些问题,我们又做了共病模型,去模拟患有基础病的人。
通过共病模型,在实验室中,我们看到有基础病时,再感染新冠会导致病程如何发展,把可能发生的临床问题,转化为临床救治方案,建议这些病人床旁边应该放什么抢救药,比如传导系统的药、胰岛素类的药、降低免疫反应的药等等。我们还发现,同时感染新冠和流感,会加重病情,因为一个感染上呼吸道,一个感染下呼吸道,会加重机体的损伤,这就是后来政府号召大家去打流感疫苗的原因。
当然,除了这些问题,我们还研究了大家都非常关心的——传播机制。
在新冠早期,有各种疑惑:这个病毒传不传染?怎么传?飞沫传不传?密切接触、气溶胶、结膜传不传?2019年冬天发生的疫情,马上农民要春耕了,施肥的时候粪口传不传?这都是公众非常关注的问题。
2020年2月份,李克强总理到我们中国医学科学院检查抗疫工作的时候说,科学家要解决老百姓关心的问题,要求我们调查清楚传播途径。
但其实,早在克强总理来访问前,我们团队已经在实验室一一地证实了各种途径,而且通过了反复地测试。所以,我们很快就把报告递交上去了。
结论是什么?飞沫、喷嚏会传染。密切接触传播比飞沫的概率还要高,这是因为如果手部有病毒,摸了眼睛或者抠了鼻子,导致有损伤时,传染效率会更高。气溶胶也能传,但是有限传播,一定要长时间在一个密闭的且高浓度的环境,才会导致传染。粪口是不会传的,所以春耕施肥没有问题。
我们另外一个工作,就是疫苗和药物的评价。评价药物时,我们先让动物得病,用药物去治疗,有些药物是抑制病毒的,有些是治疗肺炎的,然后评价药物的效果。评价疫苗时,我们先让动物免疫,产生抗体之后,再用病毒攻击它,看疫苗是否有保护作用,能否减轻重症。
那段时间,我们实验室就成了一个华山论剑的道场了。各种疫苗、药物,不断地被送到我们这里,去测试有效性。当然了,也是纠错,不适合的马上打回去重做,再做再来。就这样,短短的时间里,我们看到了企业能力光速的提升,也很快就找到了走向临床的疫苗和药物。当时,国家部署的5条技术线路80%的疫苗,都在我们这里评价,国际上很多疫苗,包括辉瑞也是在我们实验室测试的有效性。
可以说,这次新冠疫情,在动物模型这个领域,我们团队的速度是全球领先的。
怎么看出来的呢?我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2020年2月底,世界卫生组织(WHO)和全球做动物模型的科学家开了一个会。在会上,一开始做报告的科学家都在介绍构思,探讨用什么样的动物来做模型比较好。但那时候,我们团队模型都已经做完了,而且测试了方法学的正确性,所以轮到我来报告时,我就有点懵,心想这次难道是务虚会吗?因为我那时候特别忙,一天工作18个小时,怕自己是不是会议通知没看清楚,后来又看了一遍,发现没问题,就按原计划把我们的工作都讲了。
这个时候全场科学家全沉默了,有几十秒,不到一分钟的时间。WHO的主持官员就说,今天的会可以到此结束了。当然,后来我们也把方法学、模型提供给全世界的科学家,让他们也能使用。
WHO会议:被誉为不可思议的成果
为什么我们能做得这么快?
这要回溯到2003年SARS,当时我们动物资源特别匮乏,只有二十多种,也不清楚哪种动物适合做模型,只能都测试一遍。那时候,我们度过了一段艰苦的奋斗时期,在生物安全的3级实验室(做高致病微生物的实验室),就几个人去做实验,前后历时半年多才完成。
2003年非典,P3实验室内攻关
SARS的教训让我们知道,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动物模型储备。从SARS到今天,将近20年,我们积累了一千多种动物模型资源,从心血管系统疾病,到代谢疾病,再到神经退行性病变,只要人群中高发的病,我们都建立了模型。这些精准模型,能模拟人的各种疾病,为制药、疫苗、病理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支撑。
正因为有了这20年的工作基础,新冠来时,我们反应就快多了。
2019年12月31日,我在医学科学院开会,领导说武汉出现了一个类似SARS的传染病,我们要有所准备。因为我经历过SARS,它当时8个月之后就突然没了,所以心里的神经一直绷着。听到这个消息,因为第二天是元旦,我立刻打电话给实验室处的高教授,让他们把生物安全实验室运行起来,就不要放假了,辛苦一些。等我开完会回去,课题组的人已经就位了,我们就把动物资源翻出来,从中选择合适的模型,再把仪器设备调试好、评估风险、培训人员,1月7日我们就开始工作了。
新冠期间,P3实验室内攻关
从那天起,300天,我们每天工作都是18个小时。研究者们实验结束后,晚上11、12点才能回到攻关的临时办公室,分析一天之中的问题,再讨论解决方案。往往离开都是深夜或者凌晨,在这时候,我们听见了雪的声音,雪在夜里也出声,它不是静的,花也是有声音的,噼啪啪啪地开花。
这样度过了300天。这个时候有年轻人就说,秦老师,我受不了了,真是干不动了,想连睡三天三夜。我同意了,我说这段时间我替他,没想到我从实验室一出来,他就在门口站着呢,他说怕睡了就起不来。
所以,这些做幕后实验动物的人,不只是在解决科学问题,他们也真的是勇士,是英雄。
今天在场的,也有一些做生命科学研究的同学,希望你们加入到这个队伍来,虽然我们是幕后,但这份工作的意义真的非常大,我也相信,年轻人一定能把我们的工作传承下去,把医学创新的地基夯实。他们一定会比我们做得更好。
谢谢大家!
演讲嘉宾秦川:《看不见的防疫一线》 | 拍摄:Vphoto
作者:秦川
监制&策划:吴欧
编辑:小贩儿
校对&排版:尹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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