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都居家办公,书房只有一个,怎么破?
“女性一定要有钱,要有自己的房间,这样才有办法写小说。”——弗吉尼亚·伍尔夫
伍尔夫1929年写下这篇著名的随笔。
将近一百年过去后,一篇《性别角色》上的论文显示,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职业女性依然苦于“家里没有自己的办公室”。
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被誉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Wikimedia commons
以色列的研究者深入访谈了15对夫妇。这些夫妇属于高学历的中上阶层专业人士——他们年龄在30~57岁之间,都拥有硕士或博士学历,都在高科技产业、学术界或政府机构从事全职专业工作,持有比较平等的性别观念。他们大多住房比较宽敞,家里至少有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家里还往往有一间办公室,尽管平常很少使用。
当新冠疫情发生,夫妇突然都回家工作,这间家庭办公室会归谁使用?
可以关上门的房间,属于谁?
封城期间在家工作的人,经常需要开网络会议。为了在会议中体现自己的专业精神和对工作的投入,职场人要设置出一个“工作空间”,这个空间的背景必须看起来比较职业,家人们不会突然闯入,也不会在旁边吵闹。
谁有权获得这个工作空间,谁能将安静的“工作空间”与喧哗凌乱的“家庭空间”最大程度地分隔开来?
在这个访谈里,没有一对夫妇做到“平等地分配家庭空间”。
男性几乎都有一个安静的私人房间,他们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单独呆在那里工作,不需要照顾孩子。
女性几乎都呆在客厅或餐厅,她们一边完成自己的工作,一边观察并照顾孩子。
在《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中,女主角莱农和她的丈夫关于私人空间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因为丈夫可以一直呆在书房里写作,而莱农却没有这样的房间,还必须完成照顾孩子等等琐事|《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姬瓦(化名,42岁,4个孩子)是一家高科技初创企业的人力资源经理,她谈起了丈夫如何为了工作“抛弃了我们”——
“从早上开始,他就征用了安全室(以色列法律要求每个公寓都有个加固的安全房间,可以抵挡爆炸和常规武器的弹片,还可以防化学和生物武器)。他给自己煮了咖啡,关上了门。就这样,我被留下来处理一切。……我(在工作上)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我觉得压力主要在我身上,我必须向我的老板表明我在工作,我没有消失。我们公司的管理也是非常严格的……在最初的几天里,我感觉自己真的快崩溃了…… ”
姬瓦的丈夫是另一家公司财务总监,在访谈中,他对自己”征用安全屋“的解释是,”我需要它,因为我整天都得呆在这里,而且我有很多会议要开“。
姬瓦说她试着去理解丈夫的需求,但她觉得自己也应该被理解,她也有需求,她也有权使用空间,她也在一家要求严格的企业里任职。
然而,姬瓦的丈夫甚至没有和她商量,就直接占据了安全屋。这种理所当然,是出于一种不言自明的假设:他的工作更重要,他有权享有属于自己的职业空间。
后来,姬瓦实在不堪重负,与丈夫进行了谈判,协商了一些安排,她才有办法在家工作。不过,尽管丈夫做出了一些让步,空间上依然是他占据安全屋,而姬瓦呆在开放式厨房附近,在孩子身旁工作。
在这项研究里,不被打扰的工作空间几乎都属于男性,而女性不得不在客厅或餐厅工作|Unsplash
哈达斯(化名,43岁,3个孩子)是个心理治疗师。
她家里有个书房,书房里有一张长桌,两台电脑。书房一直是哈达斯的丈夫在使用,他是个经理,整天不停地工作。哈达斯形容,丈夫某种意义上“霸占”了书房。
哈达斯说,“我没有一个工作室,或者自己的角落。我接我的工作电话,经常是突然打来的,某种我需要解决的危机。由于那些电话都是很私人的谈话,我不希望孩子们听到,所以我总是走到门口那边。”
后来,由于需要开网络会议,哈达斯终于丈夫协商分享书房,“我们实际上轮流工作,每天我用两小时,剩下的时间归他。”说到这里,哈达斯笑了,可能她也感觉到这种“轮流”的荒谬之处,“我会锁上门把孩子们挡在外面。但有一次,开会开到一半,孩子们从窗户爬了进来。”
孩子们从未打扰过哈达斯的丈夫。
哈达斯没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只能在门口和书房之间“迁徙”。同样在自己的家里“迁徙”的,还有在学术界工作的维维安(化名,55岁,2个孩子)。
维维安的丈夫埃迪(化名,58岁)是个企业家,疫情封城期间,他躲进了地下室工作。维维安说,“他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地下室。他不帮孩子做家庭作业,所以他可以在远离楼上喧嚣的地方工作... ... ”
他们的房子还有个书房,但书房被孩子占据了。有段时间,因为孩子网课上得很糟,为了帮孩子做作业,维维安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对维维安来说,她感觉“那是个巨大的错误”。然后维维安开始在客厅工作,但客厅位于房子中央,毫无隐私,人来人往,容易被打扰。
女性不得不在客厅和厨房工作,面临时不时的打扰|spsp.org
后来,她干脆弄了个购物篮,把自己工作需要的一堆书放进购物篮里,然后带着这个“图书篮”在房子里四处游荡,找到合适的角落就坐下来工作,她形容说,“我就像个自家房子里的流浪者……我真的像在一个迁徙的工作室里。”
而维维安的伴侣埃迪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牺牲,在访谈里,他这么描述家里的空间分配:“儿子通常在客厅或者书房里,因为他需要上网课……我喜欢地下室,因为它很安静……幸运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在不同的空间工作,这样我们就不会互相干扰……没有严格的规则,一切都是高度变化的、动态的。不过我得说我有我自己的房间,我的平静和安宁。”
研究者问他,“你不分享地下室吗?”
埃迪回答,“不。他们不来这里。他们都不太喜欢地下室……”
从理论考虑,配偶双方都可以在家里享受隐私空间。从实际出发,维维安是这个家里主要的经济支柱。然而,依然是女方选择放弃个人空间,牺牲自己的专注,来帮助孩子学习。维维安在家里四处“流浪”,而她的伴侣则在地下室,享受连续的平静和安宁,并对维维安的忍耐一无所知。
埃迪没有意识到维维安的付出,是因为维维安完全没有提出抗议——她直接放弃了“主张属于自己的房间”的权利。
像维维安这样呆在屋子中央工作的女性还有很多,她们这么选择的一大原因,是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照看孩子。然而,这个选择也让女性们难以集中精力,更难投入自己的工作。
连续投入的工作时间,属于谁?
在放弃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之后,下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就是——频繁地被打断。
维维安就深受困扰。
“我需要我的安宁... ...(孩子)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这个讨厌鬼……所以对我来说工作并不容易…… 我需要某种连续性……”
女性的工作是不连续的,经常被孩子打断,这让她们不得不错过一些工作相关的事项或者会议。很多女性要等到下午或者晚上,伴侣来“接手孩子”,才能有一些连续工作的时间。
女性的工作时间并不连续,经常被孩子打断|Unsplash
然而,这些“非重点时段”里,一起工作的同事比较少,这就意味着上级和同事更少看见女性的工作。这会影响到女性在职场的风评,也让她们觉得自己的时间管理变得越来越失控和混乱。
和女性相比,男性则大多表示自己可以持续投入工作,自己在工作里更为“可见”也更有存在感,而且在需要开网络会议的关键时候,他们大多能不被干扰。
约西(化名,34岁,3个孩子)是政府雇员,他表示自己非常投入工作,“我工作的时间更多……如果说有干扰,是因为我起来看看孩子们怎么样了……我在做项目,所以我必须继续工作。除非我做完,否则我不会放下笔。这是我的承诺。”
至于家里的事,约西只注意到“一切都很好”“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多数时候我没有为孩子准备饭菜”“我妻子的工作时间很有规律,所以她有时间休息,在休息的时候她会照顾他们。”
约西的妻子拉薇特(化名,30岁,3个孩子)是银行的财务顾问,这份工作其实要求并不低,也并没有那么多的“休息时间”。拉薇特在接受访谈时提到,自己的很多工作都是在孩子睡着时在卧室里做的,或者一边准备午餐一边完成。实际上,拉薇特的工作受到了很大的打扰。
但拉薇特和约西不太讨论时间分配里的不平等问题。她只是默默地接受了。
不但夫妇接受了空间和时间分配上的潜规则,连孩子也接受了“爸爸不可以被打扰,但妈妈可以被打扰”的潜规则。
孩子:凡事都找妈
伊泰(化名,45岁,3个孩子)在高科技公司任工程师,他承认,因为妻子照顾孩子,他可以一直工作。而当他负责照看孩子的时候,孩子并不会像找妈妈那样频繁地找爸爸,“我的妻子一直都有空,所以(工作)真的很简单……. 但是当她不在的时候,孩子们会从别的房间给我发短信,有时候他们会敲门。……但总的来说,他们不太会打扰我。”
伊泰口中“一直都有空”的妻子莉莫尔,是银行的财务顾问。
结语
空间是很重要的。
曾经,公共空间是属于男性的,而女性的人生被更多地局限在家庭空间里。
随着两性平等,女性开始走出家门工作,进入公共空间,打破了这种空间上的“性别分隔”。
但当回到家里,她们依然会时不时感受到“男主外,女主内”这种传统规范的影响。
从前的研究就显示,女性的人生有个特点——工作生活和家庭生活之间界限模糊。
她可能要偷偷地在工作场合工作时间打理家事,或者回到家把一切安排妥当后又开始加班补漏。
她难以做到分离工作与家庭,难以做到两边都全心全意。
而男性做到“工作与家庭分离”,会容易得多。
居家办公时,男性的工作常常被优先考虑|Unsplash
当新冠疫情这样的突发事件发生,夫妻双方都得在家工作,性别权力上的区别就浮现出来。
男性的工作常常被优先考虑,家中的空间他优先挑选,时间分配上他按照自己的日程和步调进行。
女性的工作空间和时间则往往支离破碎。
她要迅速响应孩子的需求,然后绞尽脑汁管理剩下的时间。
她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利用一段段碎片时间来工作。
经常是在孩子睡觉后,她才能拥有安静的,属于她的工作空间和工作时间。
一种并不需要事先商定的,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约定俗成。
研究者表示,这种安排之所以可以生效,原因之一是女性提前放弃了自己的“时空支配权”,她们甚至没有和丈夫协商,就直接退让了。而丈夫则觉得自己得到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如何让女性觉得,自己有权在自己家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在许多家庭里,这个问题依然没有过时。
参考文献
作者:游识猷
编辑:小毛巾
封面图来源:https://spsp.org/news/character-and-context-blog/waismel-men-women-remote-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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