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危险的男人这下子危险了
世界上最危险的男人即将面临最危险的命运。
今年 4 月,英国伦敦法院发布了允许将维基解密创办人朱利安·阿桑奇(Julian Assange)引渡至美国的法令。如无意外,他将面临美国司法系统十余项的严厉指控和之后的漫长刑期。
自从厄瓜多尔政府撤回庇护后,阿桑奇就被关押在伦敦贝尔马什监狱。2019 年,美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厄瓜多尔提供 42 亿美元贷款时,提出撤回庇护要求。
阿桑奇在厄使馆被捕丨图片来源 USA Today
阿桑奇引以为傲的“无政府主义”,就像一颗炸弹,引线一直握在博弈之中的各国政府之手。
联合国特派员尼尔斯·梅尔泽前往贝尔马什监狱后写道,除去小病小痛,阿桑奇的精神显示出遭受长期折磨后的所有症状,包括极度紧张、长期性焦虑以及强烈的精神创伤。当然也是“被圈养”在厄瓜多尔驻英国大使馆一间 18 平米房间内七年的结果。
即便如此,反叛精神刻在骨子里。住在大使馆期间,他一直通过网络与外界保持联系;维持维基解密运转,2016 年维基解密公布了民主党内部 2 万封邮件,直接导致民主党下台;忙里偷闲,他为《辛普森一家》配了音,甚至还生了孩子。
2020 年贝尔马什监狱出现新冠感染病例,律师莫里斯站出来呼吁放了阿桑奇。更为震惊的是,她公开自己已经为阿桑奇生下两个儿子。他们相恋于在厄瓜多尔工作期间。为了让阿桑奇见到孩子,她让朋友假扮孩子父亲,带去使馆探望。后来在戒备森严的(伦敦)狱中完成婚礼,参加婚礼的只有两名官方证人和两名警卫。
“我意识到我可能天生就适合做斗争。”说这话时,阿桑奇不到 20 岁,刚准备投身密码朋克。
他就是不懂得闭嘴!
从 2006 年到 2010 年,维基解密公布了超过 120 万份机密文件。但这还远没到阿桑奇的高光时刻。
2010 年 4 月,维基解密曝光了美军直升机射杀伊拉克平民的录像;3 个月后,又发布了 7700 份阿富汗战争机密,涉及平民伤亡情况;10 月,再次曝光 40 万份伊拉克战争记录。
阿桑奇丨图片来源 nbcnews
又过了一个月,维基解密发布了 25 万份“外交电报”,包括美国在内的全球各大政府都想捂上阿桑奇的嘴。“外交电报”里说,希拉里要求外交官搜集包括潘基文在内联合国高官的个人信息,美外交官称时任俄罗斯总理普京为“操纵木偶的人”,德国总理默克尔“大脑里没点东西”......
接着,维基解密附上美国在全球各地的核心设施(输油管道、通信基地、矿场等)清单,堪称送给“敌对”的一份大礼。
是该找一个理由阻止他继续下去了。也是在这一年,阿桑奇在瑞典与两位“仰慕者”发生了性关系,两次性关系中避孕套发生破损,“仰慕者”也在第二天就翻脸指控阿桑奇强奸。国际刑警发布“红色通缉令”,阿桑奇投案自首。英国做了一项民调,只有 13% 的人认为阿桑奇的确犯下性侵罪。
十天以后,阿桑奇被保释出来,他拆开一封入狱期间的信,里面装着一本《时代杂志》,封面上的阿桑奇,嘴被美国国旗封住。
有人说,维基解密三年揭露的秘密比《华盛顿邮报》三十年揭露的还多。阿桑奇曾跟传统新闻媒体有过短暂的“蜜月期”,但也是稍纵即逝,更多时候,他把这个传统新闻业比作“权势阶层的速记员”。
但阿桑奇会自称“记者(journalist)”。他曾获得 2008 年《经济学人》“言论自由奖”。公布射杀伊拉克平民的录像之后,维基解密收到了 20 多万美元的捐款,他还在 twitter 上写道,“新闻媒体有了新的盈利模式,尝试改变吧。”
换言之,无关形式,他追求的一直只是继续揭秘。
“我 15 岁就破解了用来阻止共享软件的加密系统,然后又破解了用来隐藏信息的政府电脑系统。”阿桑奇一度化名 Mendax,与另外两名黑客一起,肆意出入 NASA、五角大楼等号称“安全”的网络系统,并不是为了篡改什么,只是为了彰显互联网“主宰”的身份。
Mendax 可译为“愉快地欺骗”丨图片来源 Giphy
“切断布宜诺斯艾利斯两万条电话线?没问题;无缘无故让纽约人打一下午免费电话?小菜一碟。”
然而 1991 年的一天深夜,警官找上门来。原因是他入侵加拿大电信终端被“管理员”抓正着。这次被捕,加上被同伴出卖的经历,加剧他内心的不安。了解阿桑奇的人说,他后来甚至不会连续两晚呆在同一个地方。
因为遵守“黑客道德”,阿桑奇免于牢狱之灾。但是“反叛”的思想种子已经萌芽,他将批判矛头指向个体和机构关系的不对等。如何推动政治变革,他笃定技术是唯一路径。
上世纪 80、90 年代,密码学成为一种“亚文化”在全球兴起。因为同一时间,部分政府试图将密码学非法化,只允许官方从事网络密码的研究。澳大利亚媒体发表过名为《分享磁盘与共享针头一样危险》的文章;美国政府把包含编码的软盘视为军火,如果发送条形码,或者纹编码上飞机,会被列为军火商。
对于“加密技术”的讨论凝聚了一个圈子,叫做“密码朋克”。他们在一个加密的邮件系统里,讨论包括计算机技术、政治哲学等问题。他们认为因特网带来信息传递的低成本和简便,但要被政治权势审查,被商业机构拿来获利。只有密码学带来信息自由。
阿桑奇在这个讨论组里发过上百封邮件。“谁重塑战后美国的自由?活动家推动强大的游说集团,而游说集团又推动国会中虚伪的立法者,结果是,自由的本质变了味。”
推动他后来建立维基解密的思想早有雏形。早在 1997 年,阿桑奇就开发了一个工具,将加密数据隐藏在层层假数据之下,只凭一个密码绝对无法进入个人敏感信息。他希望借此软件让权势永远也无法确定某个密码破解后是否还有下一个存在。
“密码朋克”有两个“斗争目标”:保护人民大众的隐私;揭秘权力内部的秘密,让他们没有压迫普通人的“工具”。
阿桑奇建立的第一个 BBS 名为 A Cute Paranoia(可爱的偏执狂),他开玩笑(也许没有)说,这很能体现他“健全”的人格。
阿桑奇和维基解密具备“煽动人心”的能力,但却无法成为自愿泄密者的庇护伞。2007 年,维基解密公布了肯尼亚国家人权委员会的一份报告称,500 名涉嫌反对派活动的年轻男子遭遇酷刑和死亡一事,与警察有关。肯尼亚政府之前掩盖了这份报告。
报告被揭露之后,两名肯尼亚活动者在光天化日下被暗杀。阿桑奇承认,这与他们泄漏报告有关。
支持者聚集街头丨图片来源 time
无辜的揭秘者,被曝光隐私的战争受害者...... 他们是阿桑奇追求理想中“绝对透明”的“牺牲品”。但是他仍有大量的支持者,他们举着“Free Assange”的标语,聚集在伦敦街头。
“揭秘”组织拥有最多的秘密
在根据其故事改编的电影《危机解密》(The Fifth Estate)里,阿桑奇半夜跑到朋友家,打断正在亲热的两人,准备办公。维基解密没有办公室。就算没有年少被捕的经历,少年时期的家庭变故,父母离异,举家搬家,也让阿桑奇带着一份生俱来的不安。
关于维基解密团队,以及他们如何工作的信息少之又少。
对于wiki的一种解读是,What I Know Is丨图片来源 Giphy
维基解密允许任何用户匿名“爆料”,讨论组进行核实。团队包括五名全职员工,他们有各自擅长的领域;还有上百名“志愿者”(帮忙维护网站)——他们不过问彼此姓名,沟通也通过加密网络。放到今天来说,是一个类似“DAO”的组织形式。支持网站开支大部分来源捐款。
阿桑奇曾经说,维基解密是一个“不受监控、不留痕迹”的系统。用户提交的文件被加密,传输通过经修改的 Tor 网络匿名进行。维基解密的计算机每时每刻都在传递着许多虚假文件,用以掩盖真正的内容。它们被分布在全球 20 多个服务器上,有数百个域名。
最初,维基解密托管在瑞典网络服务提供商 PRQ.se,原因是这家公司坚持客户的匿名,以及瑞典法律对于网站信息披露相对更严格的保护。后来将部分迁移到 Bahnhof,位于地下核掩体内的数据中心。被攻击是可预见的。
在发布“外交电报”之前,维基解密遭到黑客持续 DDoS(分布式阻断服务)攻击——通过过量的信息请求导致网站瘫痪,无法提供正常服务。为了应对这些“虚假流量”,维基解密将网站迁移到亚马逊上,后被移除。EveryDNS 也停止为维基解密的域名解析服务。
到了 2010 年底,美国政府对于阿桑奇和维基解密的忍耐达到了极限。除了技术上“围攻”,PayPal、Visa 等公司也停止了维基解密的账户。维基解密在一瞬间就损失了 95% 来自传统捐款渠道的收入。在此之后,阿桑奇就将眼光瞄向比特币,之后维基解密接受了比特币等加密货币作为捐款方式。(这在当时甚至引来了中本聪的担忧,害怕维基解密所招致的热度会将还不成熟的比特币“摧毁”。)
2017 年,阿桑奇表示,“感谢”美国政府曾对维基解密的打压,不然也无法在比特币牛市期间,获得数百倍的收益回报。
2022 年初,一个以阿桑奇命名的 DAO“AssangeDAO”发起筹款,宣称用以支付阿桑奇的法律费用(不知道阿桑奇本人是否知晓),其规模甚至超过了竞标美国宪法副本的 ConstituteDAO。“斤斤计较”收益的分析者和“代表正义”的公益人分化成两个阵营在 Discord 群里“打嘴仗”——后来证明,AssangeDAO 不过是投机逐利者搞出的又一个噱头。
Assange DAO丨图片来源 bitcoin news
即便不是用来割韭菜,这些“支持者”跟厄使馆外举标语、拉横幅的人所起到的作用并无不同。
“国家是决定强制性权力如何持久运用,以及用在何处的系统。这种强制性权力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从物理世界渗透进互联网的“理想国”,这个问题将由密码术和赛博朋克的理想来解答。”《密码朋克》中写道。
阿桑奇把维基解密作为去中心化的伟大产品,当作加密技术对传统权力结构的一次挑战。可现实是,崇拜技术的人和崇拜强权的人类似,总是忽略个体与人性。澳大利亚媒体曾刊登过一篇关于维基解密支持者的故事,阿桑奇在报道中发现了一位熟人——肯·戴伊,在阿桑奇 20 岁被捕时带队的警官。
化名 Mendax 期间,阿桑奇曾在另一名黑客的诉讼法庭旁听。“他离开被告席时,我走上前去表达祝贺。”
“谢谢,”他回答,“我认识你吗?”
“就算认识吧。”我说,“我是 Mendax。我会重蹈你覆辙,而且更惨。”
也许维基解密从创立之初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参考文献
作者:沈知涵
编辑: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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