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肺总是“咕噜咕噜”，X光片已经可以出一本写真集
回想起曾经那段经历，还清楚记得我在家休养的时候，一位交好的单位领导来看我，走的时候她说：“跟你说句大实话吧，单位没有了你，马上就能找到替代的人继续运转，而你失去了健康，你的家人没有了你，那就全没了。”
2017年1月1日，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元旦，然而在大家欢庆节日之际，我出事了。
情绪失控下
我的左胸像被撕开了一个小口
时光倒回那年元旦节前，我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因学校评估工作连续奋战了整整2个月后，加班终于告一段落。人已经累到没力气说话，我憋着一口气打车回家。
在车上，我收到一位家长的信息，内容是对我无中生有、语气恶劣的投诉。连日来的高压和疲劳让我顿时情绪失控、火冒三丈。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我的左胸像被撕开了一个小口，疼痛袭来。我倒吸一口冷气，接着胸口中间也出现轻微闷痛，左侧肩膀和后背开始一阵阵拧着疼。呼吸和变换身体位置的时候，疼痛会加重。我有点吓到了，放下手机，不敢乱动。
好不容易见到了老公，猪队友说估计是累到了，让我先休息一下。我想想也是。然而一顿饭的功夫，我已经痛到无法吸气。猪队友见状，说喝点热水，早点睡吧。我又想想，也对，于是喝了点热水，勉强睡下。
现在回想起来，我俩真是心大，后来才知道这种急性的胸痛是要赶紧去急诊的。
我无法吸气，肺像被棉花堵住了
次日，症状好像缓和了一些，我以为好了。然而上午十点，同样的疼痛再次袭来。我坐立难安，呼吸越来越困难，接着竟无法吸气了，肺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我两眼发黑，躺倒在沙发上，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队友：“赶快……送我……去医院！”
到了医院，我直接被送进胸痛中心，接诊的小医生问我哪里不舒服，我说吸不上气、胸口疼。小医生按了按我的左胸口和胸骨中间，问我疼不疼，我说疼；然后给我开了硝酸甘油，让我含着去抽血和做心电图。
正站着排队等待抽血，两颗硝酸甘油放在舌头下，很快我当场晕倒了。后来才知道，有种晕倒，叫站立含服硝酸甘油导致直立性低血压后引起的晕倒。队友吓傻了，我被护士和检查室里不认识的好心人一起抬到了检查床上。
硝酸甘油用于预防和迅速缓解因冠状动脉疾病引起的心绞痛发作，起效快。但即使是小剂量的硝酸甘油也可能导致严重低血压，特别是在直立位时，因此应在坐位含服，并且恢复站立位时需要小心，同时有低血压的病人应慎用此药。丨PxHere
化验结果出来之后，小医生叫来了他的上级医生。上级医生同样问了我哪里不舒服，同样在我胸骨中间按了按，问我疼不疼：“心脏检查结果没问题，考虑是胸膜炎，给你开点止痛药。”
于是，我带着药和“胸膜炎？不适随诊”的诊断回家了。
我拖着脚、喘着气在医院里穿梭
吃了药，疼痛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严重，我深刻体会到了“会呼吸的痛”。时不时的一阵干咳，简直要我老命，我无法躺下只能坐着。我决定不再忍受，于是只身前往医院，留下队友在家看孩子。
这次我挂了一位心血管门诊医生的号。医生听了听我的前胸和后背，让我先去拍个片。于是我拖着脚、喘着气去了隔壁楼一层的放射科。
拍完片子，放射科的医生一脸同情地跟我说：“你气胸了，左肺75%的液气胸，你一定很难受吧！我马上给你出片，你直接去呼吸内科吧！”听到医生的话，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不是因为什么气胸，而是终于有人知道我很痛苦了！
胸片结果丨作者供图
于是，我又拖着脚、喘着气去了四楼的呼吸内科。呼吸科医生看了一眼我的片子说：“你的左肺破了，去急诊室做手术引流吧！”
我一听，大脑直接宕机了。不是因为什么肺破了，而是因为难不成自己又要从四楼走到一楼？我拖着脚、喘着气，摇摇晃晃地来到护士站：“麻烦给我安排一个轮椅，我的肺破了，已经走不动了……”说完便忍不住崩溃大哭。
“你就是那个气胸？”
被安排进急诊抢救室的时候，我已经疼麻了，歪着脑袋坐在木板凳上吸氧，等待医生来做引流。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医生急匆匆冲进来，喊道：“那个气胸的呢？”
我歪歪唧唧地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哼哼：“我在这……在这……”
医生回头看我，一脸诧异：“你就是那个气胸的？咦？女的？”说罢又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医生跑进来：“气胸的呢？怎么会是你呢？你这体型不像啊！”
终于家属到了，此时的我已经气若游丝。医生跟我俩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引流就是在我的左肩胛骨下方放一根引流管进去，把气体和积液放出来。
急诊室的无影灯下，我被医生团团围住。“她这太厚了，针扎不进怎么办”，我这是胖成啥样了！打麻醉的医生说针不够长，没办法扎到最里面，接着又在我左肩胛骨下方按了几下，我疼得死死咬着牙，把眼泪憋了回去。“实在不行就一层层来吧”，另一位医生建议。
全程努力配合的我，在引流管戳进去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叫了出来，然后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
引流手术结束后，我被送回了急诊室病房。
“救我！救我！”
“别害怕！”
当天晚上我想去趟病房洗手间，途中队友来了电话，于是我站在洗手间门口等他。突然我眼前冒出很多黑点，黑点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一种奇怪的昏暗，四肢则像被抽去了血液一样发冷。我努力向对面的医生走去，嘴里喊着：“救我！救我！”
视线模糊中，我看到医生朝我飞奔过来。她扶我在病房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边说不要害怕，一边喊人来帮忙。
我感觉全身发冷，止不住地发抖、恶心，内脏像被什么用力压着，眼前的世界暗得像坏了的显示屏，仿佛我正在被“关机”。我内心一片恐慌，想喊想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当被抬上轮床时，我彻底宕机了。
当再次看到天花板上的灯时，我只断断续续地听到护士在说：“血压很低，40……心率……病人的脸很苍白……”我尝试转动眼睛，看到大夫在推着我往哪走。看不清具体是哪里，我只感觉自己被挪来挪去，脑子一片空白却又在想：电视剧里拍的是真的啊，病人能看到的可不就只有天花板上一盏盏快速闪过的灯嘛！
终于，手开始慢慢回暖，我“回来”了。
被吓到的孩子站在病床边愣愣地看着我，我牵着她暖暖的小手，充满抱歉，想安慰她却蹦出一句又一句：“我爱你，妈妈很爱很爱你。”
那个无眠的晚上，义无反顾朝我飞奔而来的医生过来看了我几次。她戴着口罩对我微笑，从她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了“迷走神经反射”这个词。这么多年后，每每想起，我还是很感谢她的那句“别害怕”，以及紧紧握着我的手
在MICU里，我每天努力地吃
第二天我从急诊转到了呼吸内科。到了第三天，我的左肺被压缩程度变成了15%，医生决定拔管，让我出院回家等待自愈。
我欢欢喜喜地回家，期待着肺能顺利地、乖乖地自己变好，然而并没有。1个月后，肺压缩程度还是15%，这期间拍的一张张正面、侧面肺部X光片已经堆积到可以出一本写真集。
又过了2个月，压缩程度莫名其妙地回升到30%，侧身躺着能听到肺内传出像往水里打气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呼吸科的老主任无奈地说：“你还是住院吧，但实在没有床位了，把你放在内科重症监护室（MICU）的外间吧，作为过渡……再给你安排一个内科胸腔镜检查，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住进了只在电视上见过的MICU，签了自己的病重通知书，躺在了一张旁边放着各种监护仪器的床上，身上被安上了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线。
躺在MICU的病床上丨作者供图
可能我的情况在MICU里算轻的，医生护士看到我都很爱笑，也表现得更轻松一些。但MICU里的日子很无聊，完全看不到外面的光线，只有监护仪器的声音日日夜夜枯燥地响个不停。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研究吃什么，为了尽快好起来，我努力地吃，以至于在我表示不舒服的时候，护士会气定神闲、笑眯眯地来上一句：“怎么了？是吃多了吗？”
氧气开到最大
我鼻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两个风筒
过了几天吃了就睡、醒了就吃的日子，我终于被安排去做胸腔镜检查。
首先是B超定位，确定进镜的位置；再在定位的地方局部麻醉并开一个口；然后根据胸腔内的状况往里打气，这个过程有点难受，双肺好像被压住；接着开始进镜。本来我很紧张，但麻醉药一打进去，我眼皮开始发沉，只能听到声音，接着慢慢睡着了。
一觉醒来，医生告诉我没有肺大疱、没有粘连，可能是有肉眼不可见的小裂口。听到这个结论，我很高兴，也很轻松。加上药物的作用，我有一种不是刚做完手术、而是刚旅完游的错觉。原来胸腔镜检查也不过如此，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但这样轻松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很快我就被打回原形，身体像散架一样没有力气，疼痛让我像块面饼一样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夜里躺得好好的，我突然一阵头晕恶心、不停干呕、吸不上气，监护器开始报警。值班医生叫来上级，上级说准备抢救，氧气开到最大，我的鼻孔里像是塞进了两个风筒。我感觉已经不是自己在呼吸，而是风筒在猛烈地朝我的肺里灌输氧气。
阿托品打进去之后，我开始慢慢恢复。医生的结论仍是迷走神经反射。我默默躺在床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心里乱糟糟的，有一种“差点就这么过去了”的不真实感。
出院不到3天，我又回到了MICU
5天后，我出院了。医生说：“我们找不到你自发性气胸的原因，有可能是你的身体比较特殊……”
好吧……然而还没来得及悲春伤秋，3天之后，我又返院了。因为那熟悉的“咕噜咕噜”声再次从我肺部传出。
放射科的医生对我的肺已经非常熟悉，然而这次他的表情怪怪的，催我赶紧拿片子去给医生看。呼吸科的老主任叹气，打电话联系了胸外科，开单收我入院，还是先去MICU中转。
再次回到那个地方、那张床的时候，复杂的情绪汇集为无名的怒火，一万匹草泥马在我心中怒吼着奔驰！我和医生护士相看两无言，照例签了各种单子，第二次在自己的病重通知书上签上名字。
终于找到肺“漏气”的原因了
住院后，胸外科的医生来会诊，建议我转到他们科，做一个胸腔镜手术，以进一步诊断并治疗。于是，我转到了胸外科。外科的风格明显不一样，在这里我不用吸氧，也不用坐轮椅，去检查的时候护工还会催我快一点，好像我一点事没有一样。这种感觉真不错，因为我已经太久没有“正常”过了。
就连手术前，医生也只是扫了我一眼，通知完时间就走了。
术前打过一支镇静针，我完全没有恐惧感，晕沉沉地躺在小小的手术床上，脸上被盖了个面罩。医生说吸点氧吧，于是我特别配合地认真深呼吸，意识越来越模糊，朦胧中看到管床医生看了一会墙上的片子，然后走到我身边说了句“开始”，我的眼皮一下就合上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医生说手术做完了，然后我就又睡着了。再醒来我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冷得厉害，不知道被打了一支什么针，慢慢地我不抖了，身上也逐渐暖和起来。
术后医生告诉我，他们在我左肺上叶顶端和下叶末端各切除了几个肺大疱，还说我的肺大疱是先天的，大概是因为过度劳累、情绪不佳等，它终于受不了就破了。至于为什么之前的内科胸腔镜检查没有发现，医生解释可能是因为内科胸腔镜检查视野小、不能长时间操作的原因。
再次感受到外科不同的风格是在术后第二天，医生查房，第一句是“怎样了”，第二句是“好，拔管，下午出院”。
我：“啊？”
医生说：“啊什么啊？没事，出院！”
好嘞！
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身上带着4个手术疤痕和几颗钛钉，我的自发性气胸再也没有复发过。我会在又忘记一切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突然想起这段经历，提醒自己要及时调整，要爱护身体。健康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医生点评
王云飞 | 山西白求恩医院胸外科 主治医师
自发性气胸，就是在未受外伤或无其他外源因素的情况下，肺组织与其表面的脏层胸膜突然破裂，导致气体进入胸膜腔并压迫肺脏。自发性气胸是胸外科的一种常见疾病，也是呼吸内科或急诊科的急症之一，严重时可危及生命，但及时处理多数可治愈且无复发。
自发性气胸有两种。一种是原发性气胸，多为靠近肺表面的肺大疱或微小气囊自发破裂，导致肺内气体逸入胸腔，多见于体型瘦高的青壮年男性（女性气胸发病率低于男性，但并非不发病）。另一种是继发性气胸，多继发于肺气肿、肺结核等肺部疾病，这些肺脏病变会引起肺大疱的形成、继而破裂，导致胸腔积气。
大多数自发性气胸患者会像文中作者一样，出现“会呼吸的痛”。作者的临床表现是典型的自发性气胸症状，即在劳累、生气或咳嗽时突然出现剧烈刀刺或刀割样痛（起病急），在吸气时加重，疼痛可向肩背部、上腹部等处放射，逐渐出现呼吸困难，可伴有刺激性干咳。
这种胸痛与心脏疾病或其他肺病症状相似，需要鉴别诊断。这也是为什么作者第一次去急诊被安排进胸痛中心、含了硝酸甘油并排除心脏疾病的原因。
自发性气胸示意图，肺组织上方蓝色部分即为进入胸膜腔的气体。丨腾讯医典
如出现以上症状，切不可大意，需要半卧位休息并及时就诊，可选择胸外科、急诊科或呼吸内科，第一时间行胸部X线检查，明确诊断，及时治疗。自发性气胸的治疗在于及时排除气体、缓解症状并减少复发。对于气胸时间长且积气量少的病人，无需特殊处理，积气一般可在1~2周内可自行吸收；大量气胸则需进行胸膜腔穿刺抽气，或行胸腔闭式引流术将气体引流出来，以解除对肺组织的压迫。
如未及时就诊，随着时间的拖延，部分病人疼痛虽然可能减轻，但反而会出现病情的加重，如出现并发症液气胸——气胸导致肺脏出现明显的压迫，或者胸膜或肺破口伴有出血，会造成胸膜腔内既有积液又有积气。
此外，也可能由于剧烈疼痛、焦虑及精神高度紧张、气胸压迫并刺激心脏大血管，诱发出现作者所经历的血管迷走神经反射。迷走神经兴奋释放大量的乙酰胆碱，作用于全身血管、心脏、腺体等器官的乙酰胆碱受体，导致心率血压下降、出冷汗、皮肤发凉、恶心呕吐、胸闷、晕厥等症状，严重时甚至意识障碍、心脏骤停。作者提到的阿托品为乙酰胆碱受体拮抗剂，能阻断乙酰胆碱与其受体的结合，因此是常用的急救药物。
文中作者自发性气胸的病因最终明确为肺大疱破裂所致。肺的小支气管因为各种原因，比如炎症，形成一种类似单向阀门的结构，使气体能进入肺泡却不易排出，导致肺泡内压力升高，肺泡壁破裂互相融合，最终形成巨大的囊泡状改变。单个小的肺大疱可无任何症状，体积大的多发性肺大疱则可出现胸闷、气短症状。当肺大疱破裂时，可并发自发性气胸或液气胸。
肺大疱丨腾讯医典
胸部X线检查是诊断肺大疱的主要方法。作者所经历的内科胸腔镜检查有别于外科胸腔镜手术，是在局麻或全麻下由呼吸内科医生在手术室或支气管镜室操作，目的以检查、诊断胸膜和部分肺部疾病为主，视野小且不能长时间进行较复杂的操作，往往较难发现肺大疱。外科胸腔镜手术则是在全麻下由胸外科医师操作，配合复杂的手术设备进行微创胸腔内手术。
对于绝大多数肺大疱疾病，外科手术切除是有效的治疗方法，尤其是复发性气胸患者合并肺大疱，手术治疗效果佳。而鉴于创伤小、疼痛轻、恢复快等优势，电视胸腔镜手术目前已成为肺大疱治疗的首选。
自发性气胸属于急症，尤其伴有肺部疾病的病人，日常生活中需避免剧烈运动（如潜水、快跑等）、持续剧烈咳嗽、用力抬举重物。此外，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了解该疾病的临床表现，定期体检，及时发现身体问题，尽早就医治疗。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跳舞吧！熊猫
编辑：小艾、黎小球
题图：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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