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跑”了,把裤子撑起了一个骨节分明的包
作为从小到大的好学生,我一直认为,拼命读书才是正道。成为一名异乡求学的大学生后,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停下来休息的,一旦止步就会退步。可当我独在异乡、遭受突如其来的伤痛时,我对健康、友情、生活产生了新的认知。
雨天路滑,膝盖“跑”到了外侧
十月的杭州,正是阴雨连绵的时节。这天也是个淅淅沥沥的雨天,我早上举着一把雨伞去上课,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
教学楼门前有一个很陡的下坡,中间是柏油路,两边是人行道,我和室友A边走柏油路下坡边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坡下到一半,室友A先我一步走上了人行道。我想追上她,所以也加紧脚步往边上的人行道走,只听她突然喊了一句“好滑啊”,可是来不及了,我已经一脚踏上了人行道的路肩。
这条人行道材质特殊,平常天晴的时候一切正常,可一旦下雨就变得溜冰场一样滑。我没有防备又走得急,一踏上人行道便失去了重心。一瞬间天旋地转,我整个人都扭曲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膝盖处一阵剧痛袭来。
雨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衣服,可我顾不得这些,赶紧检查自己的腿。低头一看我便倒吸一口冷气,左腿的膝盖已经脱离了原来的位置“跑”到了外侧,把裤子撑起了一个骨节分明的包。疼痛和惊吓袭来,我禁不住大声喊叫。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膝盖受伤,初二的时候我就扭伤过,当时髌骨脱位后立马就自动复位了。回想起上次的经验,我心一横,尝试着把髌骨推回原位。发了几次力,终于髌骨回位了。
我立刻感到疼痛减轻了,整个人也稍感放松。这时我才留意起自己的狼狈形象:伞摔在一边,伞底朝上;我整个人都被雨打湿,裤子冰冰凉凉;室友A蹲在我身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得手足无措。我努力冷静下来,让她帮我拨打了校医院的电话。
校医院,似乎不是特别靠谱
电话通了,我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电话那边还是建议我先到校医院看一下。从教学楼到校医院不算特别远的距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堪比唐僧西天取经的十万八千里,不过幸好室友A的电瓶车停在附近,她请了上午的假,打算骑车送我去校医院。
我挪到柏油路边,试着站起来。还好,还能站,也还能走。我一瘸一拐,艰难地挪到电瓶车旁,凭借着多年维持的柔韧度把腿横抬上电瓶车,与室友A出发去校医院。在路上,我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既然现在复位了,应该没什么事吧,而且我还能走,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我挂了一个外科号,幸好外科诊室在一楼。室友扶着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时,一位医生正站在门口放风,看到有人来他仿佛有些惊讶,然后回身让我进屋就诊。我向医生说明了早上的悲惨遭遇,把髌骨是怎样脱位我又是怎样复位的讲述了一遍,又说明了我之前有受伤的经历。说完之后我撩起裤腿,发现此时的膝盖已经肿得像山东戗面大馒头,我内心的侥幸瞬间没了。
我问医生:“情况严重吗?”
医生:“不好说。”
我又问:“那需不需要做什么处理呢?”
医生:“不好说,不然你回去养两天看它消不消肿。”
我接着问:“是不是需要去大医院拍个片子?”
医生:“不好说,那就看你喽,我给你开点药,你先回去用。”
我看着他生疏地使用键盘打印病历本,心里生出了一种“他可能没怎么给人看过病”的怀疑。但怀疑中又存着一丝希望,也许不是很严重?也许养两天就好了?抱着这种希望,我心情轻松了一些。开完药,室友A便载我回寝室。
爸爸安慰的话,让我在寝室流泪
室友B在寝室,看到我们才出去不久就回来十分诧异,听了我早上的摔伤经历后向我表示了同情。当时还是上课时间,我打开了直播听课,可是老师在讲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受伤的膝盖。其实直到这时,我依旧是乐观的,还跟室友们开玩笑:原来总说自己腿粗,现在跟左膝盖比起来,右膝盖简直是玲珑有致。
不过问题很快就来了。我想上厕所,起身发现和刚摔倒时相比,走路越发吃力,甚至不敢用左腿着地。艰难挪步到厕所,如厕又成了问题。学校宿舍只有蹲便,而我现在又蹲不下去,只能把裤子脱掉,站着如厕。脱裤子也是一项大工程,我费了好大力气脱裤子、如厕、穿裤子,一番操作下来,我已经疲惫不堪,并且感觉左腿越来越使不上劲。
走出厕所,我看到了寝室的拖把,于是拿过来当拐棍。之后室友们出去吃饭了,我想给爸妈打个电话,可又不想让他们担心着急。我想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告诉他们,也许这样他们就会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喂?”是爸爸的声音。只需要这短短一个字,只需要一个语调,我乐观的情绪突然全线崩塌。离家受伤的委屈、对以后生活的害怕,随着这一声“喂”冲破了我的泪腺。我赶紧把手机拉远,狠狠抽泣一下,然后尽量稳住声音。
“你到家了吗?”我问爸爸。
“还没有,但是在上楼了。”爸爸很高兴,“马上就到家门口,今天中午有好吃的。”
“妈妈中午回来吗?”
“回来,她去买饭了。”我听到开门的声音,狗狗出来迎接爸爸的声音,爸爸见到狗狗很开心的声音。
“我跟你说一件事情,我今天上课的时候滑了一下。”我尽量平稳地、简略地把我摔倒的过程给爸爸陈述了一下。
“哎呀!现在情况怎么样?”爸爸听起来有些担心,但没有很着急,我松了一口气。
我复述了校医院的建议,安慰爸爸也许没有很严重。“既然医生都这样说了,那就先养两天吧。虽然你现在还能走,但也可能是因为刚摔。上次也是,你睡了一觉就走不了了,有时间还是去大医院看看,可是你一个人在那边……”爸爸说了很多话,听起来像在安慰我,也像在安慰自己。这些话到我这里都变成了眼泪,我只能不停回复“嗯”“好”这些听不出语气的词。实在忍不住,我就把电话拿远,吸一口气,擦一下鼻涕,再接着听爸爸讲话。
通话结束了,没有结束的是我的情绪。我坐在寝室沉默汹涌地流泪,桌子上的纸团堆成了一座小山。
大医院看病,幸好有一群真正的朋友
室友B吃完饭回来了。出去之前,她借了我的伞,回来后问我伞要放在哪里。我哭得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她也发现我的情绪和之前的乐观大相径庭,吓了一跳,开始重视起我的伤势。在看到我过分肿胀的膝盖后,她提出必须今天就去大医院:“我陪你,我们必须今天去看医生。“
我是一个十分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于是本能地拒绝了她。可是她非常坚持,再加上我觉得情况确实很严重,最终同意下午就去医院。于是我们叫上了一个男同学一起,准备出发去大医院。
寝室在三楼,平常来说不算高楼层,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堑。我试着撑着楼梯扶手往下走,但只要抬起左腿,就能清楚地感受到膝盖处传来的疼痛。室友B,一个只有90斤的女孩子,把我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撑起我的左半边身子,带着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我以前从没发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打车到了大医院,室友B和男同学帮我推了一个轮椅,我们就准备去骨科挂号。结果因为出门匆忙我没有带医保卡,又走了很多流程办电子诊疗卡,这所有的流程都是室友和这位男同学帮我跑完的。看到他们跑上跑下毫不嫌麻烦,我内心十分感动。
终于挂好了号,见到了医生。听到我这是二次受伤,并且发生过髌骨脱位,医生非常重视,让我赶紧去拍个磁共振。拍磁共振的人很多,我们排到了晚上九点,大家决定先推我出去吃饭。男同学有事先回去了,我和室友B一起等待九点到来。
这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实际上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深入地交谈过,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受伤,可能以后亦不会有机会。我感慨她的善良。她却说这都是应该的,大家都在异乡求学,出了事情能想到找她帮忙是对她的信任,那她当然要尽力去帮。这一番话,我直到今天想起来依旧会被感动。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她会是一个真正的朋友。
拍完磁共振,只有急诊还开着门。急诊的医生建议立即上支具,把腿部固定住,明天再看骨科。一个支具要一千五百块,可是没办法,生病就要花钱。上了支具之后,我和室友B在医院附近的旅店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先挂了一个骨科普通门诊的号,医生看过我的磁共振结果后说:“你这可能要手术啊,韧带好像断掉了。”我也看到了自己的磁共振报告,诊断结果是髌骨内侧支持带损伤。
髌骨内侧支持带丨奈特人体解剖学彩色图谱(第六版)
我当时就吓傻了。手术?做什么手术?为什么要做手术?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啊。
“这样吧,”医生接着说,“你再去挂一个专家号,看看专家怎么说。”
我整个人都是傻的,傻着被推出来,傻着看同学帮我挂号,傻着被推进专家诊室。
专家看了我的影像,询问了受伤过程,也了解了我二次受伤的情况,建议还是采取保守治疗。我一听可以不用手术,松了一大口气。专家给出的理由是,虽然我是髌骨二次脱位,但这次是摔伤导致的,不是无缘无故,所以还是可以相信自愈能力,通过外固定的方式保守治疗,一个月后再进行复查。不过,如果发生第三次髌骨脱位,我就很可能需要手术。
既然决定保守治疗,考虑到在学校上课、吃饭、如厕都不方便,我和爸妈商量后决定回家静养。
回家之路出乎意外地顺利。爸爸提前在机场约了轮椅,到机场后拿着登机牌去服务台,就会有航空公司的人员推着轮椅来接我。登机后,空乘人员非常贴心地把我们安排在了第一排,我戴着支具、无法弯曲的腿正好能伸开,飞行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不适。下机后,地面有准备好的轮椅对接服务。一千六百多公里的回家路,我基本坐着完成。
带着支具的我的腿丨作者供图
“身残志坚”不是一种表扬,
而是基本要求
如果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做,那受伤静养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偏偏我还在读书,大学的课程任务一个接着一个。相较于身体上的行动不便,精神上的与世隔绝更为痛苦。
我给各科老师发了邮件,请求返校后再补交实验和小测。基本上老师们都同意了,大家都认为身体重要,祝我早日康复。学校的网络课程很发达,老师在教室上课,我们可以看直播。作业也可以通过网站或者邮件递交,很多教学活动也能线上完成。我一方面努力克服着身体的不适,一方面尽量按时完成作业,努力跟上学校的课程。
可是越到后期,无力感越沉重。虽然可以直播上课,但如果老师远离麦克风或者不开麦克风,直播平台上便很难听到声音,我只能对着PPT看图猜意。有一次,老师突然课题小测,线上也没有开放答题通道。我赶紧给老师发信息,问能不能回学校之后补测,老师的答复是恐怕不行。
这可能是我养病期间情绪最崩溃的时刻。一方面是为平白无故的失分感到委屈;一方面是因为同学们都在努力拼搏、取得进步,而我却在家养病、举步维艰。身体状况已然如此,却还要自己完成所有安排,不由觉得“身残志坚”如今已经不是一种表扬,而成了一种基本要求。
都说身体不好的时候情绪也会不好,在家养病的时候,我确实长期在情绪的低谷游荡。
查出新伤,回校尝试一周决定休学
一个月后的复查马上到了,我心情紧张。支具在第四周的时候遵医嘱拿掉了,此时我的左腿肌肉因为长期不用已经严重萎缩,膝关节的弯曲也十分受限。而我尚且抱有一丝幻想,也许可以回到学校去,努力早起,慢慢上课,慢慢吃饭,慢慢变好。
可是复查的结果是我没想到的。拍过磁共振之后,医生发现髌骨内侧支持带已经没有异样,但是半月板存在二度损伤,而且有骨折的迹象。我又去拍了CT,发现有一个游离的小骨片。也许是当初拍片子时还没完全断裂,在家养伤的过程中才游离下来,所以当时没有注意到。
不过已经是陈旧性骨折了,医生说影响不大,现在主要是肌肉和膝盖弯曲度的恢复问题。他教了我一些弯曲练习,并且建议我每天来医院做康复治疗。可是我总觉得,自己不能留在家乡复健。冬学期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寄希望于开学能回校。所以复查后一周,我又回到了学校。
回校后我才发现,现实生活比想象中难多了。虽然我已经可以拄单拐走路,但依旧走得很慢,走快了便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跪下。虽然室友有电瓶车,但是我们的行程常常不一样,也不好意思要求人家每天送我。上下楼更是一项大工程,下楼的时候要两步一台阶,时刻担心自己会摔下去;上楼的时候,可以清晰感觉到膝盖处肌肉的伸缩。上厕所也是问题,由于膝关节受限,蹲到一半便感觉膝盖疼痛无法继续。种种困难,也让我无法静下心来学习。
上天仿佛也在劝退我,那天本来天气预报说是多云,我自习后一出教学楼竟然下起了雨。我一手撑着拐杖,一手举着雨伞,慢慢走回寝室。校园地处山区,地势起伏很大。走到有下坡的地方,就要慢上加慢,要时刻担心一个不留神会摔下去。平常十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这天我硬生生走了一个多小时。
我一边走一边想:“以后肯定还会有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要求总有人陪着你呢?自己没恢复好就跑回来,要人家时刻照顾你,这也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你怎么能要求别人替你担责任呢?”这样想着,我越走越难过,越走越无助,越走越孤独。我感觉已经走了很久很久,抬头一看,其实还不到一半的路程。站在雨中休息的时候,我想:“算了吧,我太累了。”
在那一刻,我决定要休学。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决定是合理的。一方面把身体养好是最重要的,另一方面是觉得,我也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从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我都只知道要拼命读书。也许这正是一个契机,让我整理一下情绪,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停下习惯的生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了自己,又耽误了身体。仔细想想,休学不过是晚毕业一年,学业仍可继续,而我也还年轻。那不如停下来,好好规划一下新生活,等再次回校,会是更健康、更成熟的自己。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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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indy
编辑:刀客特魏、黎小球
封面图:fabiaoqi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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