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在工作中“摆烂”,和同事讲笑话一直笑到下班
“你有明确的自杀想法吗?”坐在对面的医生严肃地问我。
“觉得活着没意思,但不至于想自杀。”我有些紧张地回答。
今年三月的某一天,我来到北京大学第六医院成人精神科,想要借助现代医学解决我的抑郁问题。准确地说,是长期持续性的心情不好,最近还添加了早醒的症状。
那天我试图表现得轻松些,穿了宽松的运动裤,化着精致妆容,想要掩盖住我的焦虑与压抑。或许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我不想在自己的诊断报告上看到“抑郁症”这三个字。
经过简单的对谈和交流后,我被安排做了一系列检查,包括近红外脑功能成像、脑电图和心电图等等,还有五份心理测试。
我做了一系列检查。|作者供图
医生看了一眼检查报告,最终在诊断单上写了六个字:抑郁焦虑状态。
“我们一般不会轻易给病人下抑郁症诊断,因为担心他们受到偏见。”她说,“但你的状态其实已经可以确诊中度抑郁症了。”
于是我带着一堆白花花的药物离开了诊室,开始了我的抗抑郁之旅。
在互联网大厂做缺觉的卷王,
还是回到安睡的港湾?
今年过完年回到北京后,我开始早醒。刚开始,凌晨1点入睡,早上5点半醒来。一周后,入睡时间越来越晚,我却醒得越来越早。睡眠不足,白天上班昏昏沉沉。这种状态连续两周后,我决定求助医生。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2020年底,我换了一份工作。正如大家在网络上看到的标签一样——互联网大厂、996、焦虑——这份新工作让我身心疲惫。看不到尽头的数据指标、职场内卷、以及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事情,都让毕业3年的我陷入情绪低谷。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恶意绩效差评。从那之后,我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上班情绪压抑到极致,睡眠质量也直线下降。
那段时间,我开始定期做心理咨询。每个月1~2次电话咨询,经历了小半年,好不容易熬到了过年回家。
回家后,我仿佛回到了安全的港湾,每天睡眠长达9小时。但没想到,回到北京后我状态比原来还要糟糕,于是便出现了文章开头这一幕。
从前的我一直不明白工作让人抑郁的真相,在经历了这一份工作后我突然明白:一份不适合你的工作,就像在你的灵魂上刻了一道又一道刀疤。
终于,伤口不能自己愈合了。
我开始明白工作让人抑郁的真相。|作者供图
抗抑郁药初体验:
嗜睡到眼皮打架,但至少不再失眠
离开诊室的时候,我手头拿了三种药物。其中一种叫做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的抗抑郁药物,据说能让人情绪好一些。剩余两类都是调节睡眠的药物。
拿到诊断后,我十分纠结要不要吃药。抗抑郁药的副作用怎么办?吃药之后万一停不下来怎么办? 这些想法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
后来,我请教了一位学医的朋友,他的建议是如果我觉得睡眠状态暂时还能调整,那可以考虑先不吃睡眠类药物。但他建议我先吃西酞普兰:“毕竟你的情绪已经无法自我调节,而且根据你就诊的结果,我担心你以后从中度抑郁转向重度抑郁。”
“你知道,重度抑郁症患者可能控制不住地想要自杀。”他接着说,“我不想你走到那一步。”
这句话把我吓住了。当时我在北京处于居家办公状态,白天可以随时休息,于是我选择开始吃抗抑郁药。
刚开始是半片,最初的反应有些大,比如肠胃不舒服,两天内都没有任何食欲,半夜呕吐,折腾下来反而瘦了几斤。
后来肠胃好像是适应了抗抑郁药,大脑又开始有反应。最常见的反应就是嗜睡,时常早上10点醒来后,中午吃了一顿饭又接着睡,有时候甚至半个下午就在睡眠中度过。晚上十点钟左右,眼皮又开始打架。
这样的日子大概维持了半个月,在抗抑郁药物的帮助下,我至少不再失眠。而真正感觉到药物起作用,大概是两周以后的某个清晨。
那天早上醒来后,我偶然听见了外面的鸟鸣。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内心的某种平静。这种平静更准确地说是平和,内心不急不躁,还带有一些小雀跃。
从那以后,我的状态一点点地变好。
我的状态一点点地变好。|日剧《我,到点下班》
职场斗争与我何干?
我开始“摆烂”,从上班笑到下班
我对抑郁症的了解其实并不少,很早以前就看过相关论文书籍,所以也能在身体出现症状的时候,及时去医院寻求帮助。
我也了解抑郁症并不是简单的心情不好。它和发烧感冒咳嗽一样,是一种有生理基础的疾病,需要寻求正规的治疗,必要时也需要药物干预。
但仅靠药物,真的够吗?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巨大的工作压力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再往深层次推一推呢?是不是对工作的态度和认知有问题?又或者是自身的性格与这个世界相处时发生了冲突?
基于以上这些,我该如何去解决呢?
我首先做了一件事——开始在工作中“摆烂”。“摆烂”的意思是远离工作中的任何压力源头,把自己暂时放置在一个打工者的位置上,领一份工钱干一份事。我开始不再为某一期视频数据不好而焦虑,开始对职场斗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容易上头。
居家办公期间,我上午干完自己的活,就开始充分享受剩余的时间。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部电影、爬了很多次山、重新看《积极心理学》、甚至重新拿起了尤克里里玩音乐……
那段休息的日子,我好像真正感受到正常人生的样子,原来呼吸自由是这样的。
原来呼吸自由是这样的。|作者供图
结束了短暂的居家办公生活后,我回到职场,告诉身边的同事领导我确诊了抑郁症,并且把药片摆在了桌子上。抑郁症没什么好羞耻的。连生病这件事情都要遮遮掩掩,对下一步治疗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我也很幸运,遇到了一位乐观幽默的同事。每天早上来到公司后,我的任务就是和他讲笑话。信不信,我们能从上班笑到下班。身边有那么快乐的同事,我还怎么抑郁呢?
当然,肯定会有人问:“这样的工作态度,你老板是如何忍受的?”嗯,我从摆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换工作或者被开除的准备了。大不了不干了,没什么的。
大不了不干了,没什么的。|日剧《我,到点下班》
从减药到停药:
生活小事我也能哈哈大笑
从三月确诊抑郁症到八月,我的身心完全得到放松,几乎每一天都活得很自我。我不再和毫无意义的工作较劲,也不会逼迫自己——我“自恋”地认为自己每一个状态都是最好的。
我把自己的微信签名改成了“日日是好日”,然后按时吃药,按时随访,按时睡觉,按时锻炼,按时看书,按时和朋友们玩耍。
六月中旬,我想试试停药。刚开始也是先减量到半片,但我很快就体验到了撤药反应,比如情绪开始摇摆不定,在工作中的某些时刻莫名想哭,于是我又赶紧恢复了药量。
7月中旬,我再次尝试减量。可能是因为找到了新工作,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确身心非常放松,撤药反应这一次没有显现。
去医院后,我和医生提议说能不能先暂时停药,因为我现在的状态比4个月之前好太多了。“一般来说,抑郁症的治疗需要6个月到1年半,不过因人而异。”她接着说,“你可以尝试先停一段时间,我还是给你开一个月的剂量,到时候不行再吃上。”
现在距离我停药已经两个多月了,生活比之前好太多了。最大的进步是我现在体会幸福的能力比以前强太多了,生活中一点点微小的雀跃都能让我哈哈大笑。
2022年的上半年,我终于学会了好好爱自己。
我现在体会幸福的能力比以前强太多了。|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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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t
编辑:一吨瑾、黎小球
封面图: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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