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强吃下一颗草莓，然后红红的草莓汁混合着胆汁一起往外翻涌

去年，突如其来的一场疾病让我第一次直面了生死，惊恐过、迷茫过、担心过，幸而我都挺过来了。

例假刚刚结束四天，我怀孕了？

我们公司每年的福利体检时间是6~10月，具体时间自行安排。去年上半年我刚刚调到新部门，业务繁忙，又不想浪费周末带娃的时间，所以体检就拖到了10月。

10月8号，国庆放假回来第一天，我到公司处理了一些紧要的事情，准备9号一早去医院体检。从小到大我身体都很好，每年体检也没啥毛病，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生病，连做梦也没想到接下来的检查会如噩梦突袭。

需要空腹的项目包括肝胆脾胃彩超，队伍很长，接近中午时终于排到我了。探头刚碰到我肚子时，超声医生就问我是不是怀孕了。我连声否认，我的例假很规律，才过去四天，应该不可能是怀孕。

医生仔细看了一会儿，说我右侧卵巢里有个超级大的东西，15cm*12cm*10cm，让我尽快去妇科门诊进一步诊断。我心里咯噔一下，她问我这么大个东西在肚子里没感觉吗？我体重确实比之前重了10斤左右，我以为是自己长胖了。唯一的异常就是前阵子尿频、漏尿，我以为是产后导致的。

超声检查结果丨作者供图

我也顾不得其他检查项目了，中午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午连忙去妇科门诊挂了专家号。妇科医生看了上午的体检结果（内部系统互通）后让我立刻住院，到病房时医生已经安排了采血和全腹部CT。

等结果的过程中我问医生采血是为了检查什么，他告诉我是肿瘤标志物CA125，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我强忍害怕给先生打电话，他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从公司赶了过来。等他的过程中我又给远在外地的姐姐打了视频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我忍不住嚎啕大哭，姐姐吓了一大跳，一边安慰我一边问情况。姐姐一直是家里的主心骨，我不敢告诉妈妈怕她身体受不了，只能和姐姐倾诉。她让我别害怕，结果没出来前不要自己吓自己，就算真的有事，天塌下来有她在。在极度忐忑中我等来了先生，他紧紧地抱着我，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也都在。

终于，下午四点多钟，结果出来了。我的CA125检查结果超过400kU/L，正常水平一般是0~35kU/L，也就是说单纯从这个指标来看很可能是恶性肿瘤。肿瘤已经很大了，随时有破裂或扭转的风险，医生建议尽快手术。我和家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另一家综合水平更高的医院就诊。

晚上回到家，想到儿子还那么小就可能要失去妈妈了，我又痛哭流涕。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正值壮年，一向健康，不抽烟不喝酒，饮食作息规律，生活美满，怎么会这样？晚上跟公婆大概说了下情况，未来的一阵子要辛苦他们带孩子了。

希望反复燃起又破灭

第二天一早先生带着我一起去医院挂号，带着上一家医院的一系列检查结果。这边的医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说需要立刻手术。医生也看出了我的害怕，安慰我说有可能是良性的，因为从CT结果来看应该是畸胎瘤，这种肿瘤良性的概率达到95%以上，而且发病年龄越大良性率越高。

当时的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于是我放松心态开始术前准备。第三天上午喝灌肠的药，要在两小时之内喝完。我还没喝完就吐了，是那种会从鼻孔往外喷水的剧吐，吐完还得继续喝。

我其实很期待手术，期待手术后有个颠覆性的结果。等我醒来被推出手术室，先生、弟媳妇和婆婆在外面等着。孩子太小公公在家照顾，弟弟在出差，姐姐在外地，爸妈不知情。术中活检的结果是恶性的，医生说术中活检是快检，有一定的失误率，要以两天后出来的最终病理结果为准，我被反复燃起又破灭的希望折磨着。术后第一时间和姐姐通话，我人还是懵的，隐约记得视频里姐姐眼泪婆娑地反复叫着我的名字……

术后的几天，我不能吃东西，身上插着营养液管、导尿管和引流管，鼻子上还有氧气管，先生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吃住都在医院。姐姐因为疫情赶不回来，只能一天几次视频了解我的情况。

两天后最终病理检查结果出来了，确定是恶性，希望的火苗被彻底扑灭。好在医生说虽然我的肿瘤比较大，但属于早期，没有扩散。现有的临床治疗方案已经很成熟，而且恶性畸胎瘤对化疗很敏感，医生让我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又举了好几个愈后非常好的例子，就是化疗过程会有些痛苦，但是坚持一定会胜利。

四个疗程的化疗，使用的药物是卡铂和依托泊苷。化疗要在术后一个月开始，每28天一次，一次治疗4天。按照医生的安排，我刚好在春节前完成第四期化疗，可以安心地在家过年。医生还告诉我，药物会对身体的毛发有影响，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治疗结束后毛发还会长出来。然后我鼓足勇气去剪了短发，想着即使后边掉头发，也好打理一些。

我剪短了头发。丨作者供图

手术结束出院以后，我和姐姐商量还是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毕竟还有几个月的化疗，想瞒也瞒不住。我们骗妈妈说我得的是普通的妇科囊肿，但要做一些预防性的治疗，需要休息几个月。家里孩子有公婆帮忙照顾，但一大家子人进进出出有些吵闹，妈妈平时一个人住，比较清静，所以我去了妈妈家。

可能是姐姐的“谎言”说得好，妈妈并没有十分担心，但仍然非常用心地照顾我。每餐她都精心准备，家里所有的食物都是尽可能新鲜又有营养，每天不重样。我贪婪地享受着妈妈的照顾，每天吃睡散步晒太阳，彷佛变成了离不开妈妈的小宝宝。周末先生休息，就接我回自己家陪陪孩子，生活竟然有了一丝惬意。

可能是暂时摆脱了医院，治疗方案也已经明确，我心情终于有了一丝舒畅。自上班以来我好像都没有真正休息过，这次姐姐劝我啥也别想啥也别做，就当是给自己放假，把一切都抛开。平时我是一个爱操心的人，这次我决定听姐姐的话，享受一段无忧无虑和被照顾的时光，感谢家人给了我任性的权利。

第一次化疗，顺利过关

第一次化疗的时间终于到了，我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11月2号下午办入院，做了基础的体检，各项指标都正常。隔天一早，先生陪我开始了正式的治疗。

第一天要打十三袋液体，开始先注射一些保护性的药物，然后才开始打化疗药物。上午打卡铂，下午打依托泊苷，药水的滴注时间有明确要求，要在一小时内滴完。滴注过程中最害怕的是鼓包，那意味着药物没进血管，这可能会给皮肤和肌肉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所幸第一天很顺利，我也没有出现呕吐的现象，正常吃了一日三餐，针打到晚上十一点多。

第二天的化疗药物减少了，只打依托泊苷，但保护类和营养补给类的药物还是一样多。第三天也只打依托泊苷和保护类药物，第四天上午只打了保护类药物，下午就出院了。第一个疗程的治疗结束，比较顺利，我没有呕吐也能正常吃饭。医生说不良反应一般从第二次化疗开始，越往后越严重。不管怎样，第一次算是顺利过关啦。

出院时，医生嘱咐了“三千万”：一是千万不要感冒，因为免疫力低下时可能会引发其他并发症；二是千万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怕一不小心感染；三是千万控制好体重，正负波动不能超过5千克，不然要调整化疗药物的用量，整个治疗效果和过程都会受影响。我铭记于心。

我最担心的脱发问题终于还是在出院大概20天后发生了。正常掉的头发底端通常有白色的毛囊，但那时候掉的头发没有，而且底端部分明显比较细，比发梢还细。我尽量减少洗头和梳头的频率，希望尽可能久地留住它们。除了脱发别的都很正常，我胃口很好，啥有营养吃啥，每天睡十小时以上。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和妈妈一起去植物园晒晒太阳，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就在家对着视频练八段锦。姐姐一有时间就陪我聊天，还特意嘱咐妈妈多给我做好吃的，还专门给妈妈拨了“买菜经费”。总之我过得还是很惬意的。

11月15日我去门诊打了第一针保护卵巢的药。因为肿瘤太大，我右边的卵巢一并切除了，但左边的卵巢还是健康的。医生考虑到我还年轻，也出于对生活质量的保证，建议我跟化疗一起打四次，也是每28天一次。药物会抑制脑垂体分泌相应激素，相当于让卵巢进入休眠期，以免化疗药物对卵细胞造成伤害。但副作用是身体会进入类似更年期的状态，月经停止，随时燥热暴汗。我有幸过了从小到大最不怕冷的一个冬天。

第二次化疗后，我去摘了“幸存”的桔子

12月1号第二次化疗。我体重控制得很好，医生和护士也夸我气色不错。但是第二次化疗就没有第一次那么幸运了，第一天上午打完化疗药我就开始有反应了，早餐全吐了，午饭一口也吃不下，只能勉强喝点水。到了下午我水都不能喝了，时时刻刻想吐，没东西吐了就干呕，再后边吐的就是胆汁了。医生开了肌注的止吐药，但几乎没有效果。

护士说我的反应太剧烈了，一般人也会吐但不至于连水都喝不下。护士还是督促我多喝水，因为多喝水能促进药物代谢。可是我喝一口吐十口，什么东西都不能进嘴。隔壁床的阿姨看我可怜，把她姑娘煮的荸荠水给我倒了一点，我尝了下竟然有些好喝。于是先生马上去买了马蹄和冰糖，从家里拿来电炖杯，立刻安排。

第三天打化疗的时候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的左手鼓包了。护士长来给我打封闭，即在鼓包周围注射一圈药物，把伤害包围起来。极其疼，我手背上肉本来就少，被扎了大概有十针吧，不仅是扎进去，还要把药物在皮下散开。我哭天抢地，又疼又害怕，扎完针身上里外都湿透了。忍着忍着第二次化疗结束了。

回到家的头三天我还是会吐，但是症状逐渐轻微，慢慢就恢复正常了。大概第五天我又生龙活虎了，但是头发掉得太严重了，不碰也会掉，衣服上、枕头上、床上全是我的头发，我已经不敢洗头了，但还是无济于事。姐姐建议我把头发剃光，看着它们一点点掉光还不如一次性解决来得痛快。先生说要陪我一起剃光头，怕我一个人承受不了。我拒绝了，他那硕大的脑袋和平平的后脑勺，剃光头实在是太难看了。

做足心理建设后，先生用孩子的推子给我剃了头发。他说他当时很害怕，怕我会哭，更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剃的时候我并没有哭，只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光头形象时吓到了。那个样子太奇怪了，我觉得自己像怪物，震惊了几分钟之后，我戴上了姐姐之前给我准备的假发，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我告诉自己没事的，这只是暂时的，明年就长出来了。

我一直都很喜欢户外活动，在家困久了更想出去走走，但又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某个星期六，天气极好，先生约了同事去野外摘桔子，他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活动。我们带着孩子开了快两个小时的车，来到了目的地。老镇上的人都搬迁了，只剩下一些新旧不一的房子，穿过废弃的小镇，我们来到了一望无际的桔园。已经是冬季，桔子早已被摘了无数茬，只在桔园深处的某些树上零星挂着一些。有些被鸟吃了，有些干巴了，但总能找到一些“幸存”的桔子。寻找的过程好治愈，亲爱的人、温暖的阳光、美丽的风景，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人，只有广阔天地和幸福围绕着我。

最后两次化疗，我也顺利挺过了

12月28日第三次化疗。由于上次吐得太难受，这次我没打算吃东西，想靠营养液续命。这次住的是双人间，隔壁床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脸蛋清秀。这一层的病房住的都是肿瘤化疗病人，我不由得替她惋惜起来。她主动把洗好的水果递给我，我们聊了几句就熟识起来。后来我得知小姑娘患的是侵蚀性葡萄胎，她结婚不到一年怀孕了，本来满心欢喜地等待小生命的到来，却忽然大出血，一查就是这病。这次可能是因为有聊得来的伴，化疗也没那么痛苦了，两人吐槽一下、炫耀一下、吹捧一下、八卦一下，天大的事都变得云淡风清了。

这次的出院时间很巧，刚好是2022年元旦。这已经是黎明前的黑暗了，至暗时刻已经过去，再苦再难还有一次就要胜利了，我似乎已经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2022年1月25日，阴历腊月二十三，第四次化疗。跟上次同病房的姑娘约好了，这次还是一起来，但我俩却没分到一个病房。她因为白细胞数量太低，要待在特殊的无菌病房。第四次化疗也是反应最严重的一次，因为前期的药物累积，这次从一住院我就开始剧吐，荸荠水也喝不下，所幸草莓的味道还能接受，于是我就勉强吃一颗草莓，再抱着盆吐半天，红红的草莓汁混合着胆汁一起往外翻涌。

那么难受怎么办呢？我就想着出院便可以回家过年了，过年有好多好吃的，可以去买新衣服，先生还答应给我买项链……不要笑话我，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靠着这些念想我撑过了最难捱的日子。

腊月二十六我结束了四期化疗，康复出院了！我终于胜利了！医生嘱咐五年之内都要小心，前两年每三个月复查一次妇科彩超、CA125和甲胎蛋白指标，每半年做一次全腹部CT，后三年每半年复查一次。五年之后就算安全了。

如今康复已有半年，我摘掉了戴了半年的假发，留着超短发，并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好的心态，珍惜健康，只有失而复得才能体会曾经拥有的可贵。

医生点评

作者：静静

编辑：刀客特魏、黎小球

封面图：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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