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当年驱赶的鳄鱼,是韩愈鳄吗?
公元819年,唐宪宗在位期间,韩愈被贬为潮州刺史。他在抵达当地不久后便发现,这里时常有数丈长的巨鳄出没,袭击附近的行人和牲畜。他下令将羊和猪投入江中作为献祭巨鳄的祭品,希望借此消除鳄患。
鳄鱼当然并未因此消失,但韩愈却凭他在任上的举措赢得爱戴,甚至让潮州的山山水水都跟他姓了韩。他的《祭鳄鱼文》也成了古代岭南“鳄患”中最著名的一个故事。
潮州的韩文公祠,始建于南宋年间,为纪念韩愈而建;韩文公祠所在的笔架山也被称为韩山,山下流过的则是韩江|图虫创意
今年3月,合肥工业大学的研究团队发表了一篇论文:他们在广东发现了一种已经灭绝的史前巨鳄,并将其命名为“中华韩愈鳄”(Hanyusuchus sinensis)。
我们还无法确定,韩愈当年驱赶的鳄鱼当中是否就有韩愈鳄。不过,韩愈的祭鳄鱼与韩愈鳄一起,为我们还原了曾经发生在岭南地区的那场旷古持久的人鳄大战。
韩愈鳄复原图|Hikaru Amemiya
中华韩愈鳄
韩愈鳄(Hanyusuchus)是一个独立的新属,中华韩愈鳄(H.sinensis)则是这个属目前唯一的成员,种小名的“sinensis”在拉丁文中的意思即为“来自中国的”。
在现存于世的鳄鱼中,与韩愈鳄亲缘关系最近的是恒河鳄,它们同属于长吻鳄科;而我们更熟悉的扬子鳄和暹罗鳄,则分属短吻鳄科和鳄科,跟韩愈鳄关系比较远。体型上的差别也很大,成年扬子鳄体长通常不超过2米,但根据化石推测出的复原数据,一头成年韩愈鳄体长可达6米(史书中记载的巨鳄体长为“长逾二丈”,换算下来为6.5~7米左右),与现存最大的爬行动物——湾鳄有一拼。
湾鳄(Crocodylus porosus)是现存体型最大的鳄鱼|Molly Ebersold / the St. Augustine Alligator Farm
纵观历史上存在过的所有鳄鱼,与韩愈鳄关系最近的,则是丰玉姬鳄和澎湖鳄——前者生活在更新世时期的日本列岛,后者则在中新世时期的我国台湾澎湖列岛。这三种已灭绝鳄鱼的上颌骨都长有16颗牙齿,且第七颗牙齿最大,这样的齿列分布特征在其他鳄鱼身上都没有发现,由此可见这三个不同地域的物种间存在着非同一般的亲缘关系。
韩愈鳄是一种典型的过渡形态物种,身上同时保留了早期的切吻鳄类(例如现在的马来鳄)与更后期的长吻鳄类(例如恒河鳄)的杂糅特征。由于韩愈鳄下颌骨处的18颗牙齿与马来鳄相似,它们甚至还一度被误认为是某种灭绝的巨型马来鳄类。
马来长吻鳄(Tomistoma schlegelii),是切喙鳄属唯一现生种|Achim Raschka / Wikimedia Commons
1963年,在当时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县桂洲人民公社附近的一处鱼塘,人们意外挖掘出了一个鳄鱼颅骨化石。此后的十多年中,珠三角地区又陆续发掘出至少5个批次的化石,包括头骨、皮内成骨、躯干碎片等,这其中既有成体也有亚成体标本,经鉴定均属于同一物种。不论从化石的数量还是完整度,韩愈鳄的化石资料都称得上完备。但受制于当时的科研水平,再加上外观形态的趋同演化现象,这些化石最终都被当成大型马来鳄类,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直到将近60年后,这6具标本被科学家重新关注,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它们不同于马来鳄类,拥有更多长吻鳄亚科成员的独有发育特征,与现存的其他几个属也有着显著分化,最终被命名为“韩愈鳄”。
人鳄大战
韩愈鳄栖息的主要年代,为距今3020~2540年前。当时的华夏大地已迈进青铜时代,韩愈鳄也成为了为数不多的进入了全新世、直接与人类发生正面交锋的史前巨兽。
位于广东省佛山市新石器晚期的河宕贝丘遗址中,考古学家发现了包括韩愈鳄在内的一系列动物遗骸(包括象、水牛、野猪、水鹿、猕猴等),说明当时这一地区的生态多样性颇高。从土壤沉积物分析又可知,当时的珠三角地区已是典型的热带/亚热带季风气候,整体环境很适合韩愈鳄这样的大型鳄类繁衍壮大。
人口剧增、生产力提高,鳄类也在繁衍壮大,再加上有限的自然资源——“人鳄大战“一触即发。
韩愈鳄目前已发现的骨骼部位,完整度很高|参考资料[1]
在目前出土的不少韩愈鳄化石上,考古学家都发现了明显的人为器具砍杀留下的痕迹。一具编号为XM12-1557的标本上,留有17处清晰可见的砍痕,砍痕的边缘极其笔直,最深处约0.3cm,呈不同方向排列。这说明,这头韩愈鳄曾遭到多人从多个方位的劈砍,最后的致命伤痕则位于颅骨上方。另一具标本SME1623在枕髁处的伤痕也显示,这头鳄鱼死后曾被用刀具切割斩首,它的第四脊椎一分为二被斜切开,且整个切割平面同样精准,应该是被人用金属利器从左侧颈部一次性穿透砍断所致……
这两件标本的出土年代都在公元前14~10世纪,此时中原正值商朝~西周时期,青铜器的使用已相当广泛,并流入到了岭南地区。当本不占上风的人类掌握了更强大的武器,韩愈鳄所面临的生存挑战就变得更加血腥而残酷。
标本XM12-1557上的砍痕|参考资料[1]
我们目前尚无法明确韩愈鳄灭绝的具体时间节点,因此也无法确定,韩愈祭的鳄鱼是不是韩愈鳄——如果韩愈鳄在唐代还未灭绝,韩愈当时驱赶的鳄鱼中,或许就有后世以他名字命名的种群。韩愈的“祭鳄鱼”,实际上只是岭南古代人鳄冲突的一个缩影,岭南一带历朝历代有记载的鳄鱼袭人事件并不鲜见,最早的文献记录可追溯至东汉建安年间。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在韩愈祭鳄鱼的数百年后,自明朝开始,岭南一带已鲜有巨鳄出没的记录了。而它们的消失,与人类文明的影响有着直接关系。
岭南地区的百越先民很早就掌握了火耕技术,但粗放的刀耕火种给环境带来了不可忽视的负面影响。当地原有的热带常绿阔叶林与滩涂地带的红树林面积迅速萎缩,在气候和人类的双重作用下转变成了次生林和稀树草原,到唐宋时期,岭南一带的自然植被已所剩无几。随之消失的,还有巨鳄的栖息地。
自明朝开始,岭南一带已鲜有巨鳄出没的记录了|Pixabay
与此同时,随着中原对岭南地区统治的强化,特别是宋朝建炎南渡以来迅猛攀升的移民人口,本就稀缺的自然资源变得更加紧张。再加上当地人有组织地对鳄鱼进行针对性猎杀,巨鳄在岭南渐渐消失。
作为顶级掠食者的中华韩愈鳄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栖息地的破坏是它们走向灭绝的根本原因。人鳄大战这场生存较量,最终以人类胜出作为结尾,巨鳄不复再见,只空余一纸《祭鳄鱼文》。
参考文献
Iijima, M.; Qiao, Y.; Lin, W.; Peng, Y.; Yoneda, M.; Liu, J. An intermediate crocodylian linking two extant gharials from the Bronze Age of China and its human-induced extinction.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B: Biological Sciences. 2022, 289 (1970): 20220085. ISSN 1471-2954. doi:10.1098/rspb.2022.0085
作者:阿尔萨斯肉丸
编辑:麦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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