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大牌,还在用动物屁股做香水吗?
你闻过麝香的气味吗?
你有很大的机会闻到过“麝香味”的种种,香水、洗护用品、香薰蜡烛、膏药,甚至是糖果、葡萄——但是不是翻遍你的记忆,也找不到麝香本身?
这并不奇怪。别说消费者了,资历不够深的调香师其实都没有机会接触真正的麝香。
见过提取过程中的麝香的就更少了,这是“毛壳麝香” | 乌拉跨氪 / Wikimedia Commons
在大众的心目中,麝香的本体或许更多只是一个符号。有的人觉得它庄重肃穆,因为麝香常出没于皇宫轶事;有的人说它性感妩媚,因为据说麝香可用于男子壮阳、女子魅惑;还有人觉得它亦正亦邪,因为古代医术同时将它用作救命神药与堕胎毒药……
当然,如果我们知道麝香来自动物毛茸茸的屁股,可能又会觉得它有股野蛮的膻味。
还原麝香的真实样貌
“气味的肚脐”、“蛇毒”、“褐色樟脑”……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名字其实都是麝香的别名。人类使用麝香的历史至少有2300年,大约在公元4世纪,麝香从印度经由波斯和拜占庭传入欧洲,而最早记载麝香的文字出自大约成书于公元五世纪的犹太法典《塔木德》。
十五到十六世纪欧洲典籍中麝鹿的形象 | Wikimedia Commons
麝香(musk)源自梵语muṣká,本意“睾丸”——但它并不是。事实上,麝香是雄性麝鹿生殖器附近的皮下香囊。如果你打开鸡蛋大小的麝香囊,里面会有一堆咖啡渣似的颗粒物,并散发着骇人的动物尿骚味。
切割下来的麝香囊先干燥脱水,得到“毛壳麝香”,处理后的重量约20克;取出其中油润的麝香颗粒,叫作“香囊仁”;香囊仁可以再浸泡在酒精之中,制得“麝香酊剂”,由此用于香精工业。
进一步深究的话,我们会发现,天然麝香中最突出的气味,来自一种叫作“左旋麝香酮”的有机物分子,但它在麝香颗粒中的含量仅占0.5%-2%。
麝香的气味非常复杂,兼具温暖、柔和、性感、甜美、粉质。它就像轻柔的弦乐、轻声的耳语,可以填补香氛配方中的空白,增强气味的深度与宽度,赋予香氛清漆般的光芒。
实验室里走出的“新麝香”
传统获取麝香的方式是杀麝取香,产量极低,再加上“壮阳催欲”等传说中的功效,原麝等物种不出意外地遭受了过度捕杀的命运——它们的种群数量下降严重,麝属的所有种都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后来,人们开始圈养野麝,无需再杀麝取香,但盗猎仍时有发生。
国内某麝场,雌性林麝在小圈舍运动场内卧栖。相比家域宽广的野生麝,它们要与其它麝共享领域|hannah
然而,麝香的气味对于香氛行业的意义非常重要,有限的产量让它的价格堪比黄金。这样的供需关系,必然会推动化学家们尝试在实验室里合成低价的替代品——毕竟,能省则省是香精化学的重要推动力。
第一代麝香:硝基进行曲
初代人造麝香和所有早期化工奇迹一样,是一场美丽的意外。
1887年,德国化学家鲍尔(A. Baur)试图改良三硝基甲苯(TNT)的结构以制造新的炸药,结果很不幸,他只获得了一堆废品。但鲍尔敏锐地注意到,这堆废品散发出了一种干净明亮、温暖甜美的动物香气。于是,他立即在德国申请了“鲍尔麝香”的技术专利,并在1888年正式审批通过。
作为硝基麝香的先驱,鲍尔麝香气味类似天然麝香酊剂,但价格只有后者的千分之一,这拯救了那些正在为预算发愁的调香师。接下来的几年,化学家们又陆续发现了其他几种硝基麝香,比如二甲苯麝香、葵子麝香、伞花麝香、西藏麝香等等。
常见硝基麝香的分子结构 | David ORP (2017) EurJOC 2017(1):4-13
这些麝香也迅速地进入了工业领域,比如初版香奈儿No.5(1921)就用了3.5%的酮麝香和2.5%的葵子麝香。
初版香奈儿No.5 的成分与设计 | Chanel
这些硝基麝香个性迥异、各有所长,但或多或少存在问题,比如引发过敏、具有神经毒性、不易溶解、高活性等等,因此目前只有酮麝香还在正常使用。
第二代麝香:大环圆舞曲
如果说硝基麝香的诞生是为了改进天然麝香昂贵的“缺陷”,那么第二代麝香分子的诞生,为的则是改善硝基麝香的种种副作用,无论是感官缺陷还是技术缺陷。
1905年,德国施密尔公司(Schimmel & Co.)从天然麝香分离出左旋麝香酮——但直到20年后,芬美意(Firmenich SA)化学家、后来的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鲁日奇卡(Leopold Ružička),才确定了左旋麝香酮的化学结构。
麝香酮的分子结构 | Jynto / wiki commons
这项发现不仅开启了大环化学的篇章,也开启了各大化工企业合成大环麝香的军备竞赛,很多著名人造麝香先后被合成出来,包括环十五内酯、环十五烯内酯、麝香烯酮、诺瓦内酯、麝香-T等等。
麝香烯酮(Muscenone)的化学结构,与天然的麝香酮已经非常非常近似了 | firmenich.com
第三代麝香:多环钢琴曲
大环麝香很好闻,但很难制造,且成本高昂。要知道,在分离出左旋麝香酮之后的110年,芬美意才首次成功合成了该物质。因此,化学家又开始探索第三代人造麝香,也就是如今商业上最成功的多环麝香家族。
1951年,福克斯(K. Fuchs)发现,某些苯类化合物即使不含硝基也会散发麝香气味,这开启了多环麝香的新篇章。目前已经合成了7种比较成功的多环麝香,包括吐纳麝香、萨利麝香、武尔坎麝香等。
多环麝香性质稳定、留香持久、价格低廉,在所有人造麝香中销量占比约75%;其中,国际香精香料公司(IFF inc.)发现与合成的佳乐麝香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多环麝香分子。
佳乐麝香(Galaxolide)的分子结构 | Emeldir / wiki commons
在佳乐麝香刚被合成出来的1960年代,它就已经成功地占领了市场。在当时的“金纺”、“柔丽”柔软剂中,佳乐麝香的配比高达40%,因此这种人造麝香很快就成为了几代人心中的“干净气味”。
佳乐麝香在高级香水中也每每出现,在Poison(迪奥,1985)、Obsession(CK,1985)和Paris(圣罗兰,1983)中,佳乐麝香配比占5%;在White Linen(雅诗兰黛,1978)和Ysatis(纪梵希,1984)中,它的配比达20%;在Musc for Her(纳西素,2003)中,佳乐麝香的配比高达66%;而在Original Musk(科颜氏,1963)中,这种人造麝香的配比不少于92.8%!
科颜氏Original Musk淡香水 | kiehls.com
第四代麝香:脂环弦乐
但多环麝香同样存在难以降解、生物蓄积等问题。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资料表明多环麝香“有害”,但这也敦促化学家探索更环保、易降解的人造麝香。
1975年,巴斯夫(BASF SE)发现了一组麝香分子,它们既没有硝基,也没有大环、苯环,却依然散发出类似麝香的香气,它们就是我们说的新一代麝香——脂环麝香。
脂环麝香的先驱是芬美意在1990年研发出的海菲麝香,后来的罗曼麝香、宁静麝香、麝香果酯、丝兰麝香等等也都属于这一家族。因为没有难以降解的苯环以及难以合成的大环,它们在环保性和经济性上优点都很突出。
海菲麝香和罗曼麝香的分子结构 | colognoisseur.com
Louis Vuitton的Pur Oud香水就含有海菲麝香|
louisvuitton.com这四大家族的人造麝香看似毫无关系,但它们有一个隐藏的共同点——分子的大小。所有麝香分子的“体格”都接近250道尔顿,临近嗅觉边缘,也就是说,分子量比它们再大的分子基本就“无臭无味”了。但也正因如此,每个人对麝香的感知力也存在着生理性差异,比如约有20%的人可能完全闻不到佳乐麝香。因此,大部分香水都会同时使用多种人造麝香,确保覆盖不同人群。
如今,“麝香”二字几乎已经成为了这些有机物分子的统称,它代表的气味也不再是来自动物分泌物的“浓郁野性”,而是干净明亮的“洁净感”。而且,人们早已接受了人造麝香的使用,不少市场研究都表明,消费者喜欢含有高浓度人造麝香的香水,而且在现代香水中,也几乎找不到“零人造麝香”的香水了。
看见这样洁净的角落,你的脑中是不是已经飘起了人造麝香的气味?| pexels.com
但人造麝香无法救麝鹿
然而,即便是一代又一代的人造麝香满足和丰富了日化、香精市场,仍然有无数的人觊觎着天然麝香的稀缺性,或者更直接一点说,是天然麝香所能带来的经济利益。
无数麝鹿因为麝香的采集而被人类猎杀,很多时候盗猎者甚至不分雌雄。所有麝鹿的生存都已受到严重威胁,情况不容乐观。一个直观的数据是,至2003年,中国的麝类的种群数量甚至不足1950年代的5%。
原麝(Moschus moschiferus)分布于东北亚,是天然麝香的重要来源之一 | Erik Adamsson / Wikimedia Commons
今天,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已将原麝列为易危(VU)物种;另外四种麝鹿,即克什米尔麝、喜马拉雅麝、马麝和黑麝,被列为濒危(EN)物种。好在麝属所有的物种现在均已受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的保护,关于它们的国际贸易一律禁止。
在中国,根据《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2021版)》,麝属的所有物种也均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被严格保护了起来。至此,中国全面禁止猎捕麝鹿、收购麝香,也严禁将天然麝香用于商品中。
人造麝香没有办法救麝鹿,但更严厉的法律法规可能可以,也希望它的确可以。
★
除了麝香,在香氛行业,还有另外5种常见的动物香料。它们大多数价格高昂,且饱受生态学家批评,使用频率也愈渐减少。
龙涎香
龙涎香是抹香鲸排遗的凝固物。当抹香鲸的肠胃被鱿鱼的内骨骼等割伤时,它会分泌一些愈合物质。这些物质会随着其他排泄物一起排出体外,经过风吹日晒、海洋流浪,最终成为“天然龙涎香”。好在,只有抹香鲸在活着的状态下才能分泌龙涎香,因此人们不会单纯为了龙涎香而捕杀抹香鲸。
欧洲人将龙涎香称为“琥珀香”,“琥珀香气”的描述也就成了对天然龙涎香的“同人创作”,但其中艺术加工的成分比较多|Peter Kaminski / Flickr
天然龙涎香的获取随机难以预测,因此大多数香水配方使用的都是合成龙涎分子或植物龙涎香,比如岩蔷薇树脂。
半日花科岩蔷薇属的胶蔷树(Cistus ladaniferus),是岩蔷薇树脂的来源|SABENCIA Guillermo César Ruiz / Wikimedia Commons
灵猫香
主要源自非洲灵猫、大灵猫的肛门分泌物,一般通过人工圈养、收集萃取、提纯净油等方法提取。
虽然原材料本身是肛门提取物,但提纯后的净油却带有迷人的花香和美艳的甜香,是早期鼻烟、男士香水的重要成分。灵猫香目前虽获准使用,但基于动物权益的考虑,它正逐步被淘汰。
非洲灵猫(Viverra civetta)分泌灵猫酮来划定地盘|Николай Усик / paradoxusik.livejournal.com
河狸香
是欧亚河狸和北美河狸的腺体(囊袋)分泌物。在加拿大和俄罗斯,为避免数量过剩,人们可以合法猎杀河狸。河狸香具有皮革香气,是东方调原料和食用调味剂。
欧亚河狸(Castor fiber) | Dion Art / Wikimedia Commons
蜂蜡
经萃取、提纯后的蜂蜡净油,带有明显的蜂蜜、巧克力、花香混为一体的味道,可用于增强花香的动物感。
蹄兔香
蹄兔香又称“非洲石”,源自岩蹄兔的尿液结晶固化物,气味类似灵猫香。
岩蹄兔(Procavia capensis)|Andreas Tusche / Wikimedia Commons
见了这么多动物香料之后,我并不惊讶于它们的分泌物来自何处——毕竟人类的粪便也与茉莉、晚香玉共享了同一种芳香分子吲哚。我比较好奇的是,第一个发现这些动物香料妙用的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作者:sunillusion
编辑:老猫,麦麦
本文来自物种日历,欢迎转发
如需转载请联系sns@guok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