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了一个儿童生长发育的讲座,关于怎么让孩子达到更满意的身高,医生继续强调了黄金四项:饮食、睡眠、运动、情绪。其中,运动又推荐这几种:篮球、游泳、爬楼梯和跳绳。
想想自家孩子,篮球和游泳是有安排的,爬楼梯和跳绳有些难坚持,因为有些枯燥。
听完讲座也快两周了,这期间跟娃碎碎念过好几次,从来没有督促成功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自己都很难说动自己去爬楼梯、去跳绳,指望孩子小小年纪自带打鸡血功能,不太现实吧。
所以,我必须手动给娃精准打个鸡血,但到底要怎么做才科学呢?
想起心理学家凯利·麦格尼格尔的自控力理论,我突然有了一个灵感:事情要从1953年的小白鼠开始说起。实验的过程说来话长,简言之就是把电极植入小白鼠某个脑区的时候,小白鼠开始表现出疯狂追求电击的重复行为模式。通过对那个脑区的研究,由此发现了现在神经科学家称为“奖励系统”的东西,那个区域是人脑最原始的动力系统的一部分。[1]可能大家都知道,人的很多行为都是受多巴胺驱使的,印象中多巴胺似乎就代表了快乐的感觉。但其实,激励人(或者老鼠)做出某种行为并且停不下来的,并不是极大的快感,而是对快感的承诺。比如,让我们刷手机停不下来的,并不是因为刷本身很有快感,而是因为我们的预期在告诉我们:下一个视频,下一条消息会令我们快乐。这种预期,驱使着我们一条又一条地刷下去。我们不知道下一条会出现什么信息,但就是这种未知,这种难以捉摸的奖励,比确定的快感更让我们着迷。有些科学家提出了将“无聊的”事情“多巴胺化”的想法,重点也不在于给予奖励,而是给予奖励的承诺。也就是说,要预先告知有奖励,还得有一定不确定性,用这种获得不确定奖励的预期来实现驱动。
这个理论的应用,最著名的例子是“鱼缸法”,被称为“最有效的干预疗法”[2]:
在国外一些戒酒中心,每次接受干预,通过酒精测试的成员有机会从鱼缸中抽出一张纸条,一半写着奖励金额,从1美元到20美元不等,有一张写着100美元,另一半写着“继续努力”。
研究表明,用“鱼缸法”干预的成员,83%坚持了整整12周的戒酒干预,而没有使用这种方法的成员只有20%坚持了下来。“鱼缸法”甚至比对通过检测者进行定额现金奖励更有效。而事实上,最后患者从鱼缸中拿到的总“奖励”额要比固定奖励少很多。
我瞅了眼正在看《这就是街舞3》的娃,这是我们俩最近的共同爱好,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看一会。主要是因为看了电影《热烈》,我们俩突然对看街舞有了兴趣,顺着这根藤,就摸到了《这就是街舞》这个瓜。
因为是暑假,他在家时间更长,看得比我快,但仍不妨碍等我回来后,他还会陪我把白天看过的内容再复习一遍。表演很燃很炸,淘汰赛制制造的悬念也让人很想追下去。一边表示绝不剧透,一边还要疯狂暗示我:xx队这次全员晋级了。
不过,看电视的时间长了,家里长辈肯定不乐意,难免要说他。目的和奖励这就匹配上了:跳绳爬楼梯,换《这街》观看时长。目标要可量化,步子要小,所以一组定为:爬楼梯上下一个来回,加跳绳一百个。做一组能换到什么呢?看电视10分钟,20分钟?那就不符合奖励预期的不确定性了。受“鱼缸法”的启发,我最终把奖励定为:做一组,换一次抽签机会。我写了16个纸团,大部分都是1、2、3和5分钟,各写了一张的是10分钟,15分钟,20分钟和30分钟。做几组,就有几次抽签机会。然后加起来,就是当晚能看的总时长。跟娃一说规则,他觉得很好玩。然后,马上站起身,推开门,奔着楼顶去了。只留我在原地目瞪口呆:哇哦,两周的碎碎念都没做到的事哦。因为他实在动作太快,我只来得及补充了一句:“跳绳回头看完电视再补,饭后蹦跳容易阑尾炎~~~”。听着娃蹬蹬蹬上去的声音,我也有些坐不住了。上下一趟好像也不难,拼手气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要不一起?结果,本来拥有豁免权,可以舒舒服服直接看电视的我,居然为了这个抽签权,也开始爬楼了。充分说明了,被奖励的东西其实没那么重要,被奖励的预期才香。并且,当多巴胺被调动起来以后,我突然发现,爬楼梯好像也没那么无聊,也没有平时爬楼感觉那么辛苦。要知道,我向来是一个运动废+体力渣。主动爬楼梯这件事,之前压根就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当然,特权还是要的,我冲着娃的背影喊了一声:我比较废柴,爬一次抽两回行不行啊?娃忙着爬楼攒趟数,没顾得上反对。背着手慢悠悠爬上顶楼,顶楼的邻居刚好到家,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估计心想:这个点了,这位跑上来是?我悠悠地说了句:陪孩子锻炼。他一副理解了的神情。我又加了句:爬楼梯换看电视。他的反应又不一样了:这个办法好。我默默地想,如果我说,爬楼梯换抽签次数,可能会被认为脑壳有毛病……不过他的手气就没我好了,虽然抽之前他还煞有其事地抱着盒子摇了摇拜了拜,却依然没有改变结果,第一次1分钟,第二次1分钟,六次加起来才22分钟。如果事先跟他说,你去爬六趟楼,可以看22分钟电视,他肯定理都不理我。娃很认赌服输地去取了个定时器,22分钟看完,扭头出门,又爬了一趟,回来一抽,还是1分钟,悲了个催的。他居然认真地看完了这1分钟,继续出门爬了一趟,再回来抽,5分钟。我问他要不要再试一次,他摇了摇头,说,要不待会儿补跳绳太累了。看来还有一些理性在。对了,这个故事的结尾是:孩子用完观看时长后,补跳了800个绳,主动回房间去了,比平时三请四催时睡得都早。如果你(或者孩子)有某个“应该做”却一直没动力去做的事,试着把它和那些能让你多巴胺神经兴奋起来的事关联起来。关联的最好方式不是直接设定固定奖励,而是设置一个机制,让大脑产生奖赏预期。在听到规则的那一刻,我们的大脑倾向于相信,自己会抽到最长时间的纸条。而这样的预期会给我们爬楼梯的行为带来足够强的动力。
但如果你想让你的计划更有效,这里面有一些细节需要特别注意:1、奖励要近,立马兑现。一周后去迪士尼玩,都不一定有立刻可以看电视有效。2、奖励要直观,做一组,抽一次签,特别直接好理解。大脑理解起来越直接,越不费力,产生的动机越强。3、单步目标要小。如果把目标设置为上下楼五次,可以看半小时。效果会差很多。因为我们的大脑会有畏难情绪,会被这个大目标给吓到了,从而迈不开步。而上下楼一次,很容易做到,启动就快。4、重视主观能动性,让孩子自己选择。当孩子可以自己选择,并且每次自己决定要不要再继续时,他会比被要求去做时,做得更多。
这样会不会惯坏孩子,这么小的一件事情,都要搞这么麻烦。时间长了,如果没有外在奖励,是不是孩子就不会主动去做事了?其实,对我们的大脑而言,基本上做任何事,都是需要动机和奖赏的,也许有时候看起来不明显。哪怕是看起来没有任何显性物质好处的事,你愿意去做,也必定有一些其他的收获,比如成就感,比如“予人玫瑰,手有余香”的感受。如果这个奖励机制失灵了,才是真的要出问题。有些神经学家也倾向于认为,不够活跃的奖励系统正是抑郁症的生理学基础。[3]对孩子来说,“行动-奖励”这个通道建立得越好,他的自我效能感也就越强,克服困难的能力也会增强。因为他可以从过往足够多的成功经验里寻找方法,在逆境中依然可以建立起这样的反馈通道。
[1] Olds,J. Pleasure Center in the Brain. Scientific American 195(1956): 105-16.[2] Petry, N.M., B. Martin, J. L. Cooney, and H.R. Kranzler. Give Them Prizes, and They Will Come: Contingency Management for Treatment of Alcohol Dependence. Journal of Consulting and Clinical Psychology 68 (2000): 250-57.
[3] Heller, A.S.,T. Johnstone, A. J. Shackman, S. N. Light, M. J. Peterson, G. G. Kolden, N. H. Kalin, and R. J. Davidson. Reduced Capacity to Sustain Positive Emotion in Major Depression Reflects Diminished Maintenance of Fronto-Striatal Brain Activation.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6(2009):2244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