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中指的指尖轻碰都很疼,医生:你别逗我,这么疼就是肿瘤了
我左手中指的指尖外表看起来和正常手指没什么区别,平时不碰不疼,但轻轻一碰就钻心疼,“啊”地一声尖叫疼得直甩手的那种。天气冷时尤为厉害,偶尔也会自发性阵痛。
手指的外观和正常手指没什么区别,但轻轻一碰就钻心疼丨作者供图
如果非要追溯的话,似乎十几年前我的手指在天冷时就容易疼了,只是那时候症状很轻,我愚蠢地以为手指在冬天就应该是比较脆弱的。
直到三年前,有一次我的手不小心打到了桌子上,那一瞬间我疼得直掉眼泪。而且疼痛迅速传到了胳膊,迟迟不消退,整条胳膊彻底麻掉。于是,我日常都供着这根手指,万事特别小心,但它毕竟太常用了,平均每天还是会疼那么一两下。
这个病和咳嗽不一样,咳嗽是即使你不说,别人也知道你不舒服。而这个是每次都很疼,在人前还得死命撑着,不然就显得异常矫情:大家的手都一样,你这是干啥呢?
但其实仔细观察,这根手指还是和正常手指有细微区别的。别的指甲根部那里就是一层皮,而我这个有一点点鼓,轻轻按压会觉得有弹性,像是下面有淤血一样,搞得我总有冲动用一根针刺破它,把血放出来。
平常每次在电视上看到,一个人要摔下去,被另一个人死死地攥住手时,我都会打个冷战:这要是我,哪架得住这么攥啊!在救我的人刚要抓我手的时候,我就会本能地一把推开,独自跌落下去。
我把一碰就剧痛的手递给医生
对他表达了最顶级的爱与信任
今年春天,我带妈妈去北京一家医院看关节炎,结束的时候多问了一句:“医生我这个手指一碰就疼,是什么问题呀?”医生说:“你给我看看。”我颤巍巍地伸出手,医生说:“你倒是把手伸过来啊。”我又把手试探性地往前移了移。突然想起一句疼痛文学,“爱一个人就相当于给对方一把伤害你的刀”。当我把这只一碰就疼的手直直地递给医生时,可以说对他表达了最顶级的爱与信任。
医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问道:“这样疼吗?”我:“有一点。”医生确认:“真的?你别逗我。”我:“真的疼。”确认之后医生马上就给出了判断:“是个血管球瘤,长在指甲下面,摸起来特别疼,去手外科吧,做个手术切掉就好了。”
居然是个肿瘤?还要做手术?一时信息量太大,平静下来我挂了这家医院的手外科。医生一看就说是血管球瘤,要做手术,要拔指甲,让我照个彩超确诊一下。照彩超的医生用仪器一找就找到了,说这个血管球瘤直径有0.6cm大,已经把指骨压凹陷了,建议手术。
回家后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血管球瘤的案例,越查越害怕,每个案例都把手术和恢复过程描述得极为凶残,图片也是触目惊心。但我也了解到:这个肿瘤会长大,症状也会越来越严重,甚至有人半夜会因为自发性疼痛而疼醒。所以在做手术这件事情上,我是没有退路的。
彩超显示左中指甲根部低回声肿物——血管球瘤可能,相邻指骨表面受压凹陷丨作者供图
“我看你那一惊一乍的样子,
就知道是这里”
手外科病房不让陪床,于是,我成功解锁了被称作孤独指数十级的一个人住院。
进了医院,我便庆幸自己还算健康,因为看到了裤管空空拄着拐杖的人,胳膊上打着厚厚石膏的人,还遇到了一个小男孩躺在转运床上被推去手术室,表情淡漠,眼角挂着两行泪(后来发现这个小男孩刚巧住我隔壁床)。
我住院所在的手外科病房丨作者供图
我成功解锁了被称作孤独指数十级的一个人住院丨作者供图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主治医生——一个特别干练的女医生,说话干脆利落,很有亲和力——把我带去了办公室。“我来看一下你的肿瘤在哪里,要不然等做手术时你打了麻药,就不知道哪里疼了。”她让我坐下来,拿出一根圆珠笔说:“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她拿笔尖在我指甲上按了按:“这里疼吗?”“不疼。”笔尖又往前进了一步。“这里呢?”“有一点。”她抬起笔又要往前移,我连忙嘱咐:“医生,这里会特别疼,你轻一点。”她一笑:“我看你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就知道是这里。”真是的,我以为我已经装得很淡定了。确认好肿瘤位置后,她迅速在周围画了个圈:“可以洗手,手术前给我留个印就行!”
因为手术前一晚就要禁食禁水,所以会安排老人和小孩先做,正值壮年的我理所当然排在后面。下午两点半,转运床终于来接我了。我躺到床上盖上被子,护工叔叔推我去手术室。饶是我腿脚灵便,这段路也不允许我自己走。
推到手术层时,等候区坐着很多病人家属,叔叔喊了一句:“XXX(我名字)家属!”有些目光望了过来,却没有人回应。这一刻我未免有点难过,因为我没有家属。
两大管麻药推进腋下
麻木慢慢从大臂传到一个个指头
进了手术室后,我给自己的手术同意书签了字,护士在我的好手上打了吊瓶。等了一会我的麻醉医生来了,是个女孩子,好温柔。她推着我进了一个操作间,我问她:“打麻药疼不疼?”她说:“会有一点,你不要害怕。”
麻醉的方法是臂丛神经阻滞。她先用照彩超的仪器在我的腋下探了探,然后一针扎进去,一边探测一边往里推药,推药时会觉得有些酸胀。我看到显示器里的画面,一根长长的针和一条条枝枝丫丫的神经。她避开神经把针四处移动,让我不要动,即使疼了也不要动,我猜测这个过程就是要保证有关的神经都浸泡在麻醉液中。
推药的过程十分漫长,漫长到我跟她问完这个麻醉的原理、如果是全麻需要怎样操作、她一天要打多少场麻醉、这家医院一天会有多少场手术。推完一管大号注射器的药,她又续了一管。打完麻药,她帮我把胳膊放好,把我推到靠墙的位置,赶去下一场手术,留给我的便是漫长的等待。
麻药生效很慢。我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等啊等,麻木的感觉传到了大臂,又等啊等,它缓缓流向了小臂。周围的人来了又走,最后偌大的房间只空余我一人。我静静地感受着麻木感的蔓延,感受着它逐渐传向手掌,再到大拇指、食指、中指,这样一个个指头地传过去。我等了一个小时,等得无边无际。这一刻我和华妃狠狠共情了:你试过从天亮等到天黑的滋味吗?
我以为肿瘤的外表很狰狞
结果像一粒刚长核的樱桃
当医生拿过我的手放到手术台上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感知不到这只手的存在,所有的知觉截止到肩膀就消失了。我尝试着用力,结果它“啪”地一下从手术台上掉下来,打在我的胸口上。我只好叫护士,说“它掉下来了”,护士走过来帮我又放上去,说:“你不要乱动,打到脸我们可不治脸。”手术台就在我头的一侧,我人菜瘾大,原本打算看一看手术是如何进行的,结果医生消完毒就在我的脸上蒙上了两层无菌布。
手术开始了,我对医生们在操作什么没有任何知觉。没过一两分钟,就听到我的主治医生对另一个医生说:“给你个解压的活儿,把这个扎上眼儿。”我便知道,那是我的指甲,它已经被拔下来了。手术时医生们聊天,说这个病近两年才逐渐走进人们的视野。之前有个女患者,手指一碰凉水就疼,所以不能洗碗。她婆婆和她吵了十年的架,觉得她矫情。她四处求医都不知道是什么问题,最后找到我们医院,照了彩超才知道是个血管球瘤。那一刻她放声痛哭,这么多年,终于被证明不是矫情了。
聊完没多久,医生告诉我,我的指骨已经有了凹陷,于是我知道肿瘤已经被取下来了。我问医生:“能不能拿给我看一眼?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害我疼了这么久。”我做好了“它的外表会很狰狞”的心理准备,结果看到它是椭圆形的一小颗,边缘很整齐,像一粒刚长核的樱桃,甚至还有些美。
我问:“我能不能带走它?”医生说:“你要它干啥?我们还要拿去做病理。”我又拜托医生:“帮我把伤口缝好看一点。”医生噗嗤一笑:“我把你的指甲又给缝回去了,为了帮助你换药时好过一些。等长出新的指甲,这个就会慢慢脱落。”哦,意思就是,手术已经做完了。
果然没多久医生便揭开无菌布,把我另一只手拿过来放到做手术的手上,让我抓住它,别让它掉下去。我像抓了一个短路的仿生机器人,这只手好热,估计有40多度。紧接着我又上了转运床,又路过家属等候区,推车的叔叔又召唤了一次我的家属,依然没有人回应。
手术记录单丨作者供图
我也是被贴着骨头剜去了肉
关羽不可能刮骨疗毒还下棋!
到病房已经是下午5点半,我开始玩我的手术侧胳膊。它还是没有任何知觉,于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了别人摸我手是什么感觉。我尝试着移动它,但它就像一条硅胶手臂,非常具有流动性,在我有意识地用力时它就会流动,但我不知道它会流向何方。
术后左侧手臂非常具有“流动性” | 作者供图
好景不长,凌晨2点我被疼醒了,摸了摸手臂还是麻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就这么疼了,我知道这次要体验“人类酷刑”了。我赶紧吃上护士给的止疼药,但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缓解,还是很清晰地疼,而且越来越疼,疼到没有办法去分散注意力。
凌晨4点,我疼得在床上抽搐、翻滚,听到自己开始抽泣。天昏地暗,疼痛汹涌而来,把我紧紧包裹住,似乎茫茫世间只剩疼痛。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手指被拔了指甲、剥了皮,伤口被紧紧勒住,像是还被放进了盐水和辣椒水里浸泡。关羽刮骨疗毒还能下棋?罗贯中你乱写!我也是被贴着骨头剜去了肉,我告诉你,关羽不可能做到!
隔壁床小男孩的妈妈人很好,过来问我要不要喝点水,让我把手举过头顶,安慰我说十指连心你肯定是很疼的(就是办住院时遇到的那个小男孩,他吃了太多苦,愿他之后的人生健康喜乐)。
在吃完止疼药5个小时后,我终于体会到它刚才是起效了的,因为这时它快过劲儿了,疼痛比之前骤然多了三成。只是还不到下一次吃药的时间,我还得忍耐一阵。我看了看止疼药的说明书,整整10页纸,上面写着“阿片类镇痛剂”“精神药品”。虽然我不懂医学,但看这个架势就能断定,这个止疼药非常强效。
当天下午的时候,我的状态好了一些,有心情说话了,便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也许你会问“为什么不给妈妈打”,因为即便是我手平时不小心划个口子,妈妈也会很心疼的,此时她的安慰已经不能让我得到安慰了。需要日常沉默寡言的爸爸才行,刀刃上要用好钢。
爸爸接电话的语气特别温柔,还拖了长音,像是哄小孩子。“是呀,肯定很疼啊,怎么能不疼呢?”“之前爸的指甲也掉过,没事的,过两天就不疼了。”“你都30岁了,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在电话这头吭吭唧唧地答应着,眼泪流下来。挂了电话果然感觉疼痛缓解了一些,爸爸的安慰比止疼药管用多了。
术后的手指丨作者供图
恢复期我最大的困难竟是挤牙膏
上班却没受什么影响
出院后,虽然我已经不用再吃止疼药,但还是疼的。我需要保持手指向上,像奥特曼发波一样举手,手也不能太快移动,不然会感觉伤口周围血流得特别汹涌;整只手不能做太多动作,不然会撕扯到伤口。
我曾预想过术后可能会有无数件不方便做的事,在手术前就把家里所有能做的家务都做了,甚至连冬天的大衣都拿出来熨好。
但我没想到在术后遇到的最大困难,竟然是刷牙!我的牙刷手柄是圆的,放在台面上会倒,只能在刚把牙刷放平后,就立即用病手把它按住,再用好手往上挤牙膏。但按住牙刷这件事对于病手来说很难,因为它不能快速移动,还要保持奥特曼发波的举手姿态。还有一些事情也比较难:比如单手拧瓶盖,只能用腿先把瓶子控制住;单手挤洗面奶,我想人类应该无法做到直接把它挤到挤它的那只手上。
术后我遇到的各种困难丨作者供图
这样的小事会比较麻烦,大事就不太受影响,比如上班。出院第二天我就去上班了,尽管我们公司是可以继续休病假的。我妈说:“你自己在家里疼着多无聊,不如去上班有意思。”同事看到我拎着水桶去打水时非要帮我打,我说:“我现在的状态完全不影响打水,打字倒是有些困难……”起初几天我都是用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要做奥特曼发波状,后来另一只手逐渐可以参与,但偶尔打字打得快了,手指就会感到特别颠簸。
刚上班时候的手指丨作者供图
医生给足了我安慰
感谢他们缓解了我对未知的恐惧
我一共换过4次药,到了最后一次换药时,伤口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医生给足了我安慰,“你别看了,我怕你害怕”“十指连心,你当时得多疼啊”“小姑娘怎么这么年轻就遭这个罪”“你别怕,我已经特别小心了”“我给你包好看一点”。
伤口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丨作者供图
我想起了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我的整个看病过程遇到了很多医生,他们让我觉得,我得到了超乎期待的关怀。他们是那么和蔼、温柔、周到和耐心。我从未想过会被如此对待。真诚地感谢他们,缓解了我对未知的恐惧。
我写这篇文章也是希望被更多有此类疾病的人看到,别再乱投医,别再以为是疑难杂症,也别再被别人误以为矫情,去大医院就诊好好查一查,早早治疗,早早康复。
医生点评
王宇翀 | 上海长海医院整形外科 副主任医师
血管球瘤也称为球状血管瘤,是一种起源于正常血管球细胞的良性肿瘤。病因尚不明确,一般为单发,可具有家族史。病变通常位于富含血管球体的皮肤部位,例如指(趾)甲下区域或手掌、腕、前臂和足部的真皮深层,其中病变位于指(趾)甲甲板下的,即甲下血管球瘤最为多见,约占总病例数的1/4,并以20~45岁女性居多。
甲下血管球瘤的典型临床表现是局部疼痛,表现为明显的自发痛或触痛,遇寒冷刺激后疼痛更为敏感,严重者可向手及手臂放射,疼痛时间可持续几分钟至数天,甚至出现肢体苍白(间歇性剧痛、难以忍受的触痛、冷敏感痛“三联征”),用大头针尾部触压局部,可诱发剧烈疼痛(Love试验阳性);抬高患肢数分钟,疼痛可缓解(Hildreth试验阳性)。
本文中,作者左手中指的指尖轻碰就剧痛、偶尔自发痛、天冷时尤为厉害、疼痛可传到胳膊均符合本疾病特点。
外观上,位于皮肤的血管球瘤可表现为大小不一的粉红色或紫色结节,质地软硬均可能,一般直径仅有几毫米。甲下血管球瘤表现为透过指(趾)甲可看到蓝色区域,可能伴指甲的营养不良,部分患者外观无异常,仅有触痛。
甲下血管球瘤的诊断除了根据病史和临床表现,也需要结合彩色多普勒超声、X线平片和磁共振等辅助检查,明确诊断的同时了解血管球瘤的大小、形状和准确的解剖位置,以及是否存在骨质破坏,便于制定治疗方案。在鉴别诊断上,由于疼痛定位不准或外观变化不明显,该病可能与神经纤维瘤、神经痛、甲沟炎或痛风等混淆。确诊血管球瘤的金标准是病理学检查。
怀疑本疾病的患者可前往整形外科、手足外科、部分医院的普外科或骨科就诊(挂号前先咨询导诊台)。
目前甲下血管球瘤的治疗方法包括二氧化碳激光治疗、电凝治疗、音频电疗及硬化剂注射治疗等,但以上方法均难以根治血管球瘤,且存在较高的复发概率。因此,目前更推荐手术切除治疗,主要步骤通常包括:1.标记血管球瘤位置;2.神经阻滞麻醉,扎止血带;3.部分甲板拔除或掀开,显露血管球瘤;4.完全剥离血管球瘤;6.缝合修复残存甲床,拔除的甲板原位固定,用以保护创面,直至新生甲板将其推出。
显微镜辅助操作更有助于完整摘除瘤体,减少复发。甲下血管球瘤根治手术已成为一种通常可在门诊局部麻醉完成的常规手术,大家切不可因为惧怕手术而任由其“生长”,应尽早就医治疗,铲除十指连心剧痛的“痛点”。
参考文献
[1] 王炜, 《整形外科学》, 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
[2] 于淏, 戴海英, 徐建国等. 指端甲下血管球瘤的手术治疗及临床效果分析.中国美容整形外科杂志, 2018, 29(6):3.
[3] Falcone MO, Asmar G, Chassat R. Subungual Glomus Tumor. Hand Surg Rehabil. 2023:S2468-1229(23)00564-9.
[4] Netscher DT, Aburto J, Koepplinger M. Subungual glomus tumor. J Hand Surg Am. 2012;37(4):821-3; quiz 824.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摘西卡
编辑:王若愚、代天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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